被热闹贩卖的路
欧阳关雪
这是一条滚涌各种人的路,
但此时它却不能算作路。
这是平原一个小城的早市,
天未亮,你就能听到嘈杂嗡鸣。
机动和电动三轮车驶来了,
满车的萝卜想把车压弯,
卖萝卜的老汉把刚出土的
绿萝卜铺摆在路边。
卖肉的女人捡起半截砖块,
把她卖肉的摊子架的更稳。
一个面容姣巧的女孩子,
站在黑幽幽矮板凳上,
在她简易的高铁架小药摊后
喊着甲沟炎,灰指甲,
年轻的喇叭声
震扰着行人的耳膜。
大桥下,传来发动机研磨黑豆、
黑芝麻,轰隆的机械声。
远方的人在想家,这是
一个残疾人在秋鸣——
嘴边的麦,透着时尚,
他坐在自制的简陋滑动木板上,
我却找不到他的双脚。他沉缓的歌,
换来路人丢下的一元纸币。
卖韭菜的老人依旧捆好韭菜,
码在台阶上;卖包子的女人穿着
黑短裙,对着自己男人呵斥着;
卖苹果的男人喊着苹果便宜了……
沉甸甸人群不断从晨路冒出,
邻居们偶尔也会打个招呼。
这只是这条路的某个小段,
九点之后,车辆会一辆辆快速驶过。
早市的凉气,被热闹贩卖的路置换,
我走在人群中犹如走在一个人的海底。
这些小贩会被城管和环卫工清扫
消失,连片菜叶都没留下。
旅程
曹疏影
山——山——磊落,我们
穿行于亚热带,过分秾艳的绿
沿途引爆热情
走一万里不歇脚,就这样
谈起烟水,我们也曾计划在它的深处安家
但我还是离开了这一切
倾斜着,飞离整个亚热带
有光照彻层云深处,我热爱
我于一瞬穿梭它的心志
那曾诱惑的,只在下界湖泊中渐远
也有海,在太阳下开,落,蒸腾
放弃,放弃那热吻于空气之你
噩梦中每每攥紧我的手指,我愿意
那落水人攀枯枝,最黑那黑海之你
不初醒,不松开
我愿意
但我还是离开了这一切
如今,我只是热爱我们之间的距离
——海到海底,那一场磷光盛大
涡流,摇转于涡流之中
怕
刘丽朵
我站在你规定的地方等着害怕来临
那地方有冬天
长着一片陌生的景象
我所说的陌生对你同样陌生
隔着一些时间看到另一些时间
一些恐惧不能拯救另一些
镜中的女巫抚摸自己的皮肤
像一个乖巧的孩子
投入陌生人的怀抱
接受他的刀子
明亮阳光下的鬼
对着神情冷漠的姑娘
说,“拿去,这些药
不能让你愈合
没有什么
能够让你愈合
你从不开花结果。”
中秋
姜涛
她们来到街上,三三两两
露出秋天的肩膀。她们的男朋友
也来了,拎着玫瑰和月饼
衬衫下身体硬邦邦的
显然,刚经历了一个锻炼的夏天
变暗的天色中,大厦在远处
突然亮起它的电子脸
释放的激情,也绿莹莹
而她们,还是被簇拥着
向热闹里移动。这情形持续
不过几秒,已让一个过路的少年
隐隐心痛,觉得世界就在近处
搭上一班不明的飞船
即将消失,只遗弃了他
和他的兴冲冲。
可他还要不断赶路
在单车上,展开了一对锃亮的肉翼
(好忘记刚才一幕)
因为,那些俯身钻进出租车
把大片的花香残留在半空的
顷刻间,已成为一个获救的阶层
他们舌头下压着的文件
——就是证明。
剩下的,注定还要等在街头
手机塞满短信,膝盖
发出寒冷的火星
模拟出一场普罗的求爱。
而她们,又站到了巴士上
载言载笑,屁股随歌曲摇摆
终于,有人大声咳嗽
像有所呼吁,但夜色阴霾
团结了更多的花心
作为通俗歌王,还有月亮
卡在深喉,使孔雀领口
有机会攀比勾魂吊带
我们年龄的雾
冷霜
它是怎么来的:这是一个谜。
并非无法解开,只是我宁愿
为自己保留少许神秘性。
如同一只蜗牛,顺着台阶,
贴着墙,我目力所及之处
都已留下它牛乳般的痕迹:
我有意忽略了它的重量,
不过,这倒是因为我深知
它的力量。我已领略过多次。
同样,我也从不担心
能见度之类的问题:我注意到
在它腹中有一所漂浮的邮局。
就这样,一日三餐,夜间散步,
睡前读几页帕斯卡尔。
窗户开着。我感到了变化。
因此我一度最感兴趣的是
它的边缘究竟在哪里,
结果总是使我暗自惊叹。
而现在我已有信心把它装进
口袋,象一盒火柴,可以照明,
可以取暖,可以做算命游戏。
并且我允许它变作一只蚂蚁
溜出来,看着它从我的手臂
钻进我的胸膛,我承认,痒——
你掀开我灵魂九曲连环的入口,
而这正象我始终好奇的那样:当我
看见你时,我已在你之中。
夜晚的风
李建春
愿我的诗能荣幸地,到一个劳累的人手中,
他像树干一样躺下来,靠着井栏;
愿我的诗能传入那位农民的耳朵,
他刚刚从肮脏的牛圈
踅回泥屋;
一个妇人在她的床上摊开尿片和我的诗,
她的孩子睡着了,因我的诗沉闷,
现在,她可以安静地
向着炉火;
愿我的诗爽朗如这夜晚的风,让人忘记
冷热、饥渴、恩怨,
不快的情绪在面对大海时
会随波远去;
我知道你像我一样,住在狭窄、临时的屋子里,
但是你在内心深处,总有一片开阔地
与我的诗相会。
妈妈
陈家坪
你是一个好妈妈,一百年不忘记你
双手戴上的耳环,一个挂在白天,一个挂在夜晚
一个缺少奶水的妈妈,我们就吃五谷和杂粮
我们就穿破衣烂衫,树叶是现成的
眼泪流成一根线,也是现成的
你还是一个小妈妈,自己都需要成长
你抱着我们撒尿,你也被别人抱着撒尿
河水从你那儿流来
我们一起带它
地上回到天上
你这没头没尾的妈妈,我们挤着脸上粉刺
望着你,空妈妈,一分钱都不花的妈妈
“船到桥头自然直”,奶头吊在门环上
过路的人喝一口吧,眼看就没了这个村
你喊了,我们没有听见声音
你没哭,我们却看见了眼泪
哑巴妈妈的瘦脸呀
在月芽草上打湿了坐着的草墩
闷得慌,跳得高,斗笠戴到头顶
一声妈妈是一辈子养育恩情
燕子的小嘴在二月张开
我们望着空中盘旋的妈妈
用剪刀把我们剪成了
地上行走的飞鸟
说忘
——献给Y·阿米亥、夏天与爱人
杨典
爱人,假如你的脸
是核武器时代的一朵花
那么你的存在就如一片移动的沙
你将永远在你不在的地方
你将永远流淌
假如我竟然忘记了
你来找我的那个黄昏
晚霞是怎样将这座城市封杀
那就让我的肝胆被忘记
心被殖民,肉被折叠
让我的神被风化
让我的神被风化
让我的十指发芽
胸脯龟裂,生殖器腐烂
骨骼随着十三经卑贱的血统
成为古代棺材中生锈的铠甲
爱人,假如我竟然忘记了你
那就让耶路撒冷的人们忘记哭墙
让海忘记浪,血忘记红
颓废的僧侣忘记敦煌
那就让一代鬼雄忘记发霉的天下
忘记杜鹃、古琴与刺刀
忘记帝国主义式的芳香
我至今无法走在
通往你的道路上
至今无法——从家到家
无法从《旧约》到《四书》
或从佛陀到基督——那样地去
亲吻你——象从你夜的嘴唇
一直吻到你黎明的乳房
当舌头在普洱茶中牺牲
钥匙将进入你的伤疤
一把斧头将回到敌人的军队中
一个暴君的床上将飞满鸳鸯
爱人,假如我竟然忘记了你
那就让子弹忘记全世界的枪
让宗教杀手忘记泛亚细亚的死亡
还有印度支那丛林消瘦的太阳
一人行脚
火海冰刀
易筋洗髓
推背引导
天地浑圆大窟窿
掉在其中见分晓
但是亲爱的……亲爱的——爱人
一切境界都是虚伪的!
假如我竟然忘记了你
那就让我不再会懂得遗忘
就让我不再会物我两忘
与念念不忘——那些希望
所带来的绝望
“斩断山水留痴狂”
干面胡同
张杰
干面胡同,深冬的灰脸模特,
被强化的灰,使bobo族颓废。
那些砖墙、石门墩,仍行走于
民国,瓦房,残破为古戏道具。
——退移灰色的钴蓝傍晚,
从北京娃娃眼涡里空茫颠簸。
干面,暗示出富足、温良,
似乎豪宅,刚被新面瓢舀出
雪白的新精神,客串着暮年
雪剧,屋顶,鸦声里沉郁——
寅时,小巷将灌满夜粉,沉睡
的铁条和颜料,突然间喧响。
而格窗,晃着榆树的枯枝骑兵,
它们的硬胡茬,雄壮而迷人——
那时,70年代的汞灯、影壁,
正被西风雪粒,轻笔勾勒——
事物扩大、又收缩……像极远
海波,发出海象求偶的音节……
暗夜胡同,已坠入蔚蓝脑回,
寻情轮指,拨弄地面漂移——
用尖锥和棱体阔步,领走者
展示着规训圆环,而世界的
信天翁,海,它遥远的令人
疲惫。波浪,拍击空无星体,
孤岛,万年沉落艾篙——
在星座辽阔的灵柩中,神圣
降临的,亦将更生、浮旋……
统观中国70后一些诗人,到2008年止,诗龄长的也有20多年了,这个“后文革出生的70后诗人群体”的写作实绩是有目共睹,不可小觑的。而这仅仅只是一部分。
(编辑:葛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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