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与梦想

作者：甘谷列　　

　　新的一天摆在你的面前

　　让你进入，让你经历，让你时刻不停

　　周而复始地忙碌于每一天的事情

　　周而复始地陷入生活的里边

　　周而复始地重复那些必要重复的部分

　　生活离我太近，梦想离我太远

　　一天、两天、三天、四天、五天、六天、七天

　　一个星期过去了，又一个星期过去了

　　一直忙着工作，忙着教学

　　忙着吃饭，忙着睡觉……

　　我不想变成一个虚度年华的人

　　可是我已经虚度；

　　我不想被生活埋葬在庸俗里边

　　可我已经被埋葬；

　　忙碌的日常生活，就像一座无形的坟墓

　　让我不知不觉被活埋在里边

　　即使我反抗、挣扎、痛苦、悲哀，也难以喘息

　　我也掀不掉我身上这座大山

　　我只能忍辱负重，苟且偷安

　　直到我成为一个我自己都鄙视和仇恨的人

　　在没完没了的工作中

　　我将自己慢慢变成了一具工具

　　我不得不变——

　　我不得不适应这样的环境

　　我不得不顺应这样的变化

　　我不得不适应我的工作和生活

　　我不得不天天重复那些课本上的死知识

　　我不得不像个机械的人一样，没完没了地自我重复

　　这种单调枯燥的生活，让我的心灵一片荒漠

　　如果没有诗歌，我还不知道我能怎么活下去？

　　如果没有诗歌，我该如何拯救自我的灵魂？

　　那长期的看不见的侵蚀，让我流失了多少心灵的净土

　　我精神的家园，一片荒芜

　　我的头上，仿佛茅草丛生

　　我的心灵，仿佛干旱沙漠

　　原先机灵的我，活跃的我，硬骨头的我，抗争的我

　　就这样活生生地被这种机制所损毁、所吞噬

　　而我，又该如何自我拯救？

　　难道我必须放弃我的理想？

　　放弃我内心的坚持？

　　理想已经变成了一种累赘，让人活得太苦、太累

　　它就像一条细小的绳索，深深地勒进了你的肉里

　　又沉似背上包袱里的石头（破烂玩艺），让你气喘吁吁[NextPage]

　　在这个时代，你要丢掉还是坚持背下去？

　　就看你怎么考虑，怎么选择？

　　你要坚持，你就要备尝艰辛；

　　你要放弃，一瞬间即可！

　　可我已经学会了麻木自己，可我不会背叛我自己！

　　我已经学会了示弱，我已经学会了逆来顺受

　　你看见我变得与庸人无异

　　让我陷入更多的丧失之中

　　连同我自己也丧失

　　最后我还有什么可失去的呢？

　　让我看一看我最后还有什么不可失去？

　　罗城，我脱离不开的困境

　　它拖着我滑入更深的深渊

　　更深的深渊里，一片黑暗

　　一眼望不到底

　　一块石头掉了下去，没有一点声音

　　一个人掉下去，只会成为一个悲剧

　　我努力稳住自己的脚跟

　　不让自己跌入更深的命运的深渊里

　　尽管有一种说不清的沉沦的引力，

　　日夜将我死命往里面拽

　　可是我咬牙坚持挣扎着爬上来

　　我要爬出命运沉沦的深渊和黑洞里

　　我将选择更加艰难的向上之路

　　让更加叵测的命运落在我身上

　　我要看看自己到底还有多大的能耐

　　跟它们对抗下去

　　跟它们纠缠下去

　　跟恶劣的命运对着干下去

　　我将会得到什么样的结果

　　我要看看我能不能走出这里

　　以一个胜利者的姿势

　　在你们看起来

　　我已经失败

　　而且败得一塌糊涂，不可收拾

　　仿佛我落在这里

　　已经没有翻身的可能

　　我咬牙坚持

　　坚定着自己的信念

　　——仿佛我已经没有了信念

　　我知道我的人生有如落到了地狱里

　　闯出地狱就是我的信念

　　即使这里群山重重，荒凉遍地

　　可是我知道，只要我能够走出去

　　只要我一走出，就是另一番天地

　　就是另一个局面，就是另一个境界

　　可是目前，我想要走出去

　　又岂是那么容易的么？

　　这些年来，其实

　　我早已经不存在了幻想

　　我早已经丢掉了幻想

　　理想我也砍掉了很大一部分

　　我知道我谈不起，奢谈没有任何的用处

　　我只踏踏实实，老老实实地干好我的活，教好我的书

　　我甚至讳言我深夜里的埋头创作，我没有资格谈论文学

　　我甚至只是纯粹的生存，纯粹的生活

　　我只能正视我的现实，正视我的命运

　　尽管在你们的眼中，我仍然是一个理想之人

　　一个不合时宜的人，一个不切实际的人

　　我也知道，我已经努力融入你们的生活之中

　　做一个平平淡淡的人，一个简简单单的人

　　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管

　　我有时就像放弃了所有的坚持，放弃了所有的理想

　　甚至没有了痛苦，也没有了焦虑

　　与大家一样，平平凡凡地活着

　　不必再壮怀激烈，不必再胸怀愤怒

　　更不必写什么诗歌，更不必考虑什么伟大的作品

　　我就像你们一样，简单而庸俗地活着

　　为了一日三餐而谋取自己的福利，付出自己的劳动

　　有一个声音不停地劝告我：

　　好好地过日子吧，别折腾了！

　　跟大家一样好好过日子吧！

　　别折腾了！你折腾来折腾去又能做出什么来呢？

　　命运之神对你并不眷顾

　　苦难已经一再挫伤你的自尊心[NextPage]

　　在这个多灾多难的人间啊

　　能够平平安安过下去

　　能够平平安安活着就是最大的幸福！

　　——你还想别的什么呢？！

　　而紧张忙碌的日常生活

　　让我也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

　　在生活的里边团团打转

　　（一口生活的热锅，让我在里面爬啊爬）

　　就是找不到一条出路

　　无论怎么爬，也爬不出生活的锅底

　　无论怎么快，也快不过物价的升温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你无法说清

　　它正把你按在里边，慢慢进行煎熬

　　最终要把你变成一个什么样的东西？

　　让你半死不活，还是让你面目全非？

　　它的目的是企图将你烤个半焦半熟，

　　还是让你烂得只剩下一具骨架？

　　还是让你见识厉害之后，将你释放出来

　　成为它称心满意的一个归顺者或者庸人？

　　而生活长久以来就像一口大锅里的温水

　　而你就像一只游在锅里的青蛙

　　这小小的锅里便是你的天地

　　丝毫不觉生活的锅底正在升温

　　它度数越来越高，越来越危险

　　待到你觉醒之时，想要跳离之时

　　——已经晚了！

　　你将要在生活的锅里被煮熟

　　还是一跃而起，跳离这危险的境地？

　　可是眼下你似乎失去了你跳跃的能力

　　眼看着要成为一个实验的牺牲品！

　　而这一切都是在静悄悄中进行

　　伴随着岁月无情的流失

　　没有人看见你，也没有人关注你

　　你就处在你自己的危机里头

　　正在紧张地考虑——跳还是不跳？

　　跳又如何？不跳又如何？

　　你必须找到一个存身之道

　　必须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

　　哎，你能够跳离的时候不跳

　　——这能怪得了谁呢！

　　这只能怪你自己！

　　你活该被生活煮熟煮烂！

　　你活该沉溺在温水里

　　被沸腾的锅水煮得一塌糊涂！

　　你就在这里边慢慢煎熬

　　失去知觉，失去反应

　　失去了你所有抵抗的能力

　　无论你怎么跳，也跳不出生活的锅盖

　　无论你怎么逃，也逃不出命运的掌心……

　　你只能屈从于你的环境

　　屈从于你的工作

　　把自己慢慢变成了另一个人

　　变成了一个你都不认识的自己

　　就像一个傻瓜

　　把自己不愿从事的工作变得热爱起来

　　干一行爱一行嘛！

　　没有什么不能不改变的！

　　可是你就在这种蚀心销骨的工作中，

　　消磨了自己的锐气

　　失去了闯劲

　　这种没完没了折磨人的工作

　　不仅折磨学生，也折磨你这个教师

　　它把你折磨得没有了脾气

　　你在课堂上讲得口干舌燥，精疲力竭

　　回到家里，连一句话也不愿说

　　座椅让你得到喘息

　　睡眠让你的劳累得到放松

　　可是醒来，你又要陷入三点一线的生活

　　从家里到办公室，从办公室到课堂

　　从课堂下课归来，又回到了家里

　　你已经习惯了容忍了这种三点一线的生活

　　还有什么不能容忍呢？

　　在这种无形的销磨当中

　　是什么让你变得优柔寡断起来？

　　是什么让你变得前怕狼后怕虎？

　　是什么让你变得小心谨慎起来？

　　是什么让你失去了你原有的勇往直前的闯劲？

　　是什么让你变成了另外一个甘谷列？

　　梦想，有时从你的心灵里升起来

　　就像一坛陈年老酒，往上冒出来

　　那一股气，分外刺激

　　痛苦就更加酸甜苦辣，五味杂陈

　　以致于你把自己使劲喝醉

　　在醉乡不知身在何处

　　可是醒来后你又更加痛恨自己

　　更加痛苦地看清现实

　　——你改变不了它，只能安屈于其中[NextPage]

　　否则你只有更加痛心疾首！

　　恨不得自杀以谢天下！

　　要么你放弃一切，另谋出路

　　要么你安于现状，安步当车

　　你咀嚼和吞咽着你亲手种下的苦果

　　你收拾和修正着你误入歧途的残局——

　　一步走错，步步皆错

　　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你愈来愈看清楚了你自己

　　——你的能力太有限了！

　　你愈来愈腐朽，就像一根古老的木头

　　你愈来愈颓废，就像一个异乡的过客

　　——这个人还是我吗？

　　——身在异乡，心在何处？

　　——这个人还是我吗？

　　早上，你端详着镜子里的那个人

　　他满面枯燥，愁眉苦脸，胡子拉碴

　　仿佛风尘仆仆，从另一个地方归来

　　你痛苦地询问——你是谁哪？

　　我先前美好的品质，现在还能保持吗？

　　你指责和否定着自己

　　把自己当作另一个人，痛心疾首地仇视

　　他面目全非，耸立在镜子里，让你触目惊心

　　这个人，镜子里的这个人——就是我吗？

　　我为何变成了这样？

　　我的青春哪里去了？

　　衰老和霉黑过早地来到了我的脸上

　　我仿佛提前看见了我的衰竭和死亡

　　——这样的环境这样的工作令我加速衰老

　　这样的生活令我加速死亡

　　可是我有什么拯救的办法？

　　在那时光看不见的消逝之中

　　在日复一日夜复一夜的循环之中

　　我常常暗自悲哀——

　　我成了一个什么样的人？

　　活在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走在一条什么样的路途？

　　我变成了一个什么样的自己？

　　没有一个声音回答我

　　我于是愈加痛苦，愈加自我折磨自己

　　——你为何如此？

　　没有人能够回答我

　　

　　我只有继续面对着苍天和大地发问：

　　上天啊，我的时间都用到哪儿去了？

　　上天呀，我为什么总是失败？

　　大地呀，为何我多年的劳作竟是一片荒芜？

　　为何我辛辛苦苦的耕耘竟然颗粒无收？

　　命运为何对我如此残酷？

　　上天为何对我如此不公？

　　命运啊，你对我如此苛刻

　　你还要苛刻到什么时候？

　　你已经惩罚了我这么多年

　　你还要惩罚到什么时候？

　　你给我的处境如此恶劣，你还要恶劣到什么时候？

　　我请求让我改变吧！

　　让我得到一个舒心和踏实的工作环境

　　让我真正从事我生命中的写作事业

　　我一定还你十倍的利润和高额的回报！

　　——可是时光无语，天地无语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我就是刍狗之中的刍狗！

　　在愈发清晰残酷的现实中

　　我越来越清醒地看见了——

　　生活离我太近，梦想离我太远！

　　让我用一面镜子来照照身边的日常生活

　　看看身边的人们是如何活得有声有色

　　幸福仿佛占据了他们的电视机和餐桌

　　一家人平平常常，和和睦睦，其乐融融

　　日求三餐，夜求一宿

　　虽说有些庸俗，可他们也过得有滋有味

　　寻常平民百姓的日子，就是如此这般了。

　　而你的日子，却在诗歌和文字之中煎熬

　　却在教学与写作之间来回奔波

　　它们消耗的都是你的“心”

　　你形单影只，活如孤家寡人

　　而孤独有如地狱，将你包围在它的中央

　　即使你结了婚，娶了妻子

　　可你也无暇多顾，不够关心家人

　　即使你有了孩子，你也很少亲自照料

　　更多的是由孩子的奶奶来照顾

　　你为如此？因为你不得不去工作！

　　可是工作之余，你又要去侍弄你的文字

　　仿佛你只关心你的文字，而将家人撇在一边

　　仿佛你只关心你自己的诗歌，而将家庭弃之一边

　　——可你就是这样的人么？

　　——你根本不是这样的人啊！

　　

　　其实你充满了爱心

　　其实你对父母充满了敬爱

　　其实你对孩子疼爱有加！[NextPage]

　　可是现在，你却仿佛变成了这样的人——

　　一个只顾你自己，只关心你文字的人

　　——你在痛恨你自己！

　　为什么你不能分身，将一切照料齐全？

　　你在责备你自己！

　　你为何如此？

　　你无法说话，也无法交待

　　你只有狠狠地擂击自己的脑袋

　　仿佛你变成了一个混蛋和窝囊废！

　　有一个声音不断地在你耳边嘲笑你：

　　你啊你，你看你走到了你都不愿看见的反面！

　　你看你！竟然落到了这样的地步！

　　你看你！你真不是个好东西！！！

　　你看你！你看你！！你什么都不是！！！

　　那你还苦苦去追求什么呢？

　　那你还傻傻地去坚持什么呢？

　　那你还幻想得到什么呢？

　　——拉倒吧！

　　——放弃吧！

　　好好过你的日子！

　　能够过好你的日子就不错了！

　　能够过好你的生活就不错了！

　　你还想去追求什么呢？

　　是呀，你看生活离我太近，梦想离我太远

　　那我还追求什么呢？

　　不如安安稳稳地生活

　　不如简简单单地生活

　　贫穷也罢，落后也罢

　　总之不要再过那种痛苦、无望的生活了

　　让我抛弃我从前的一切

　　

　　让我重新开始

　　让我用一面镜子照照自己的灰头土脸

　　照照自己的小家庭——

　　一家五口，你的妻子和孩子，还有父母

　　他们围坐在一起，多像端上来的一桌饭菜

　　热气腾腾——一家人多难得坐在一起吃一顿饭啊！

　　享受着这多平常又多美好的天伦之乐

　　你的内心暖呼呼的，就像冬天里盛开了一个春天

　　可是，你的父亲呆不到两天又要回红茂矿山里去

　　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搞的？……

　　你的父亲呆在矿山里不愿出来

　　你这里的房子，没有那么多个房间……

　　你无奈地看着这一切，内心痛苦万分，可你又能改变得了吗？

　　你渴望一家人生活在一起，吃饭，聊天，然后看看电视

　　一家人，享受享受天伦之乐，和和睦睦，美美顺顺！

　　——可是这样的愿望，对你却难于实现！

　　这种对别人家平常不过的景象，可是对你却变成了一种奢望！

　　你一转脸，又看见了另一番景象

　　到了月底，看看工资和奖金：就这一点儿？

　　扣去房租、水电、养老保险和生活费

　　所剩无几……

　　这让人怎么活下去啊？

　　妻子，在你的脸色中，有些惴惴不安……

　　而母亲，她也感觉到了什么，抱着孩子走了出去

　　一家人的开支，只能捉襟见肘

　　可你就是这一家人的主人

　　你得为了她们而拼搏

　　你得为了孩子而挣钱

　　你得养家糊口，你得挣钱养家

　　你得做好丈夫和父亲的角色……

　　——谁知道你一个男人的不容易啊？！

　　

　　如果你想要谋取更高的收入，只能离开

　　可是你去哪里，才能取得更好的经济收入？

　　难道你要抛开这一份穷教职，前往广州或深圳打工吗？

　　如果那样，你的收入将会比在这里高得多！

　　可是你又不能和老婆孩子天天在一起

　　可是你必须抛家弃子

　　任何事情总是有得必有失

　　这就看你怎么考虑和怎么选择了？

　　而你的母亲，尽管啰里啰嗦，却多次阻止了你这样的冲动

　　她知道你的梦想，却不支持你的冒险行动

　　她只认准一个死理，一家人在一起就是福气！

　　穷人也有穷人的生活！你羡慕他们做什么？！

　　做教师不好吗？穷就穷一些，这样过不好吗？

　　你这个孝子，只能苦笑一声，转身又去给学生上课了

　　可是你呆在这里

　　呆在这个偏僻、贫困的中学校园里

　　除了那点儿微薄的工资

　　根本没有什么额外的收入

　　夫妻俩个，尽管还是双职工，却常常入不敷出

　　各种各样的开支，占据了日常生活

　　况且你还办了一份诗报

　　咬牙切齿将钱投进去

　　宛如打了水漂，没有一点儿声音

　　人们常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可你在学校里靠什么来吃呢？

　　难道能靠学生么？

　　天哪，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这些贫穷的山区学生，他们又哪里有钱呀？

　　相反，你还常常得挤出自己有限的工资去接济他们

　　你的母亲有时看在眼里，却一声不响

　　因为她知道，你就是从那样艰苦的岁月里走过来的……

　　而这个时代却不容许你的犹豫不决

　　你留在了“这”，绝不会得到“那”

　　时间在飞驰

　　从整个时代的变动中

　　你看见了时代的脚步飞奔向前[NextPage]

　　而你父亲所在的红茂煤矿

　　一个曾经辉煌数十年的大型国有企业

　　这时却面临破产——

　　一下将工人们推向了绝境

　　这个时候的煤矿，遭遇发展的瓶颈

　　煤价下降，工人发不出工资

　　许多煤矿工人下岗了

　　他们跑起了生意，各找各的活路

　　一个时代改革的阵痛

　　最终落在工人阶级的身上

　　下岗、破产的时代到来了！

　　据说煤矿全部都要私有化

　　企业重组变成了这样，真叫人情何以堪？！

　　这些底层的工人，成了经济改革的牺牲品

　　一个世纪结束了，眼看着自己被无情地抛弃

　　一群老工人潸然泪下……

　　父亲对回家探望的儿子黯然地说：

　　“现在人少了，几乎都走了

　　煤矿要破产了，不知道下一步怎么走……”

　　而你又想要跟上时代的脚步

　　趁着年轻大干一番

　　可你呆在广西的内地，又有什么作为？

　　你看见了多少像你一样的年青人

　　富有朝气，富有理想，却无从舒展

　　你只能隐忍地从事你不喜欢的工作

　　你只能自愿呆在你不愿呆的地方

　　你无法跳将出去

　　奔向你心目中事业大有可为的地方

　　你仿佛被某一种命运紧紧抓住

　　囚禁于这些重重叠叠的封闭的大山之中

　　这些石灰岩的王国，这些石漠化的荒山

　　它们紧紧地围困你就像围困着它们自己

　　它们荒凉无垠地望着这个千年岁月

　　不知道自己未来的命运将会如何

　　那些山间刨食的人们，在石头上刨食的人们

　　他们的艰难无人关注，也无人言说

　　那些山间的草民一个个像蚂蚁一样

　　默默地奔走觅食，一个个外出打工

　　而你身为一个外来的知识分子

　　也被困于如此这般的境地

　　宛如当年上山下乡的知青

　　噢，你看见你自己被困于理想道德之中

　　无法毅然决然地走出去

　　你活像一个殉道的圣者

　　承担着自己命运的苦难——

　　你甚至对着命运说道：

　　“你还有什么样的苦难，你尽管来吧！”

　　可是你身在贫穷之中，却被人嘲笑和瞧不起

　　在他们的眼中，你穷困潦倒又有何用？

　　在他们的眼中，你还写诗干什么呢？

　　在他们的眼中，你这样的坚守又有何意义？

　　你尽管贫穷，可你知道还有比你更贫穷的人

　　你遭遇苦难，可你知道还有遭遇比你更惨更糟的人

　　你从心里同情和怜悯他们

　　可是你无法切实帮助他们分毫

　　一种无边无际的痛苦经常弥漫在你的心田

　　那些比你更穷苦的人们

　　那些比你更艰难的人们

　　你经常目睹他们

　　又在内心里祈祷他们过得更好一些

　　他们活在这个世间

　　就像一头头卑微的羔羊

　　供奉于历史的祭坛前

　　任由无情的时代宰割

　　顶多叫喊几声，挣扎几下

　　然后就无声无息地死掉

　　成为历史虚无的口中之食

　　一个个这样的牺牲

　　接受着虚幻的赞美

　　如今你却要说出真相

　　谴责它吃人不吐骨头

　　你难道就不怕成为一个异己分子吗？

　　可是不这样，你还是你吗？

　　别再忧国忧民了

　　省省吧，过好你自己的日子就不错了！

　　管好你自己就不错了！

　　别再斤斤计较了

　　别再给人也别再给自己添麻烦了

　　在这个严密的天地之间

　　又岂有容你随意放言指责的地方？

　　即使腐败遍地横行

　　即使广西的封疆大吏成克杰刚刚被执行注射死刑

　　那一天早上你刚好夹在一群曾经与他共事的上班人员中

　　在电梯里看见了他们幸灾乐祸的嘴脸

　　你从那一栋大楼无语地望出去，外面一片苍茫

　　“一想到广西还有700万人没脱贫，

　　我这个当主席的是觉也睡不好呀！”

　　曾几何时，这反而成了笑柄！

　　在深刻地理解贫困的同时，我们都渴望富裕

　　在深刻地理解腐败的同时，我们都明智地沉默

　　把镜子抛开，把睡眠盖在身上，让梦想浮上来：

　　去年他们去游了新马泰，今年这帮家伙又去哪里？[NextPage]

　　拿着公家的钱去游欧洲六国，还在澳门豪赌一把

　　这些人，不顾职工的死活，只顾自己的享受

　　——这是领导和官员们的拿手好戏

　　他们腐败总有冠冕堂皇的理由

　　让你从牙根里恨得咬牙切齿……

　　如果你有法术，必剥下他们的画皮

　　如果你有证据，必将他们送上法庭

　　……可是你什么也没有，只有义愤填膺

　　希望哪一天检察机关能够真正地发挥作用

　　难道你发发满腹的牢骚，他们就会倒下？

　　难道你写一首诗，明天他们就被绳之以法？

　　难道你写篇杂文就能将他们钉上历史的耻辱柱？

　　你对他们一点损害也没有！

　　——算了吧！！

　　在这个笑贫不笑娼的年代，你的诗歌

　　在人们的眼中，它早已沦为了毫无用处的笑柄！

　　在足够清醒的脑子里，填进了时代的垃圾

　　在足够消化的肠胃里，填进了有毒的食物

　　在一潭死水的生活里，填进了虚无的精神

　　在幻灭的世界里，只能填进坚硬的骨气

　　在你枯燥的工作中，只能填进生命的诗意

　　在你干枯的心灵里，只能填进诗歌的安慰

　　看吧，现实生活整得你灰头土脸，让你身心疲惫

　　让你夹着尾巴做人

　　甚至让你里外不是人

　　你也只能如此这般庸庸碌碌地活着

　　你也只能里外不是人地活着

　　一个贫穷的青年，一个教书的青年

　　一个无权无势的人，一个无钱无位的人

　　生活让他变得多么寒碜和寒酸

　　可他照样挺直腰杆，挺起可怜的尊严

　　行走在大街上，行走在时代中

　　他也有他的骨气和尊严

　　更不用说在课堂上，面对着全班学生

　　就像一个国家主席，面对着整个国家

　　一本正经地发表演说，苦口婆心地教诲少年

　　尽管社会已将他边缘化得不能再边缘了

　　可他照样将自己视为中心，视为重中之重

　　他照样诲人不倦

　　尽管市场经济已将教师的尊严冲击得七零八落

　　可他仍然顽强地站稳脚跟

　　坚守在三尺讲台之上

　　尽管他已经失去了参与时代经济建设的资格

　　可是他却努力让自己参与精神建设

　　在精神的领域里构建自己的事业

　　这种被视为不务正业、不合时宜的人

　　现实必定让他遭遇困境，尝到苦头

　　甚至让他尝到拖欠工资，无米不成炊的滋味

　　甚至让他尝到夫妻吵架的苦恼

　　贫贱夫妻百事哀

　　家里的一点矛盾，在压抑的气氛下

　　仿佛一点火星，一下子就点燃了

　　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让他劈头盖脸中领受生活的种种无厘头

　　让他不得不逃出去，仿佛丧家之犬

　　游荡在昏暗的街道上

　　仿佛孤苦零仃地活在

　　这个荒凉的人间……

　　而一个消费的时代正来到你的身边

　　而你身上的有限的几个小钱

　　还不够它的一顿点心

　　而你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城市里的富人们

　　他们出手何其阔绰大方，何其奢侈浪费[NextPage]

　　他们仿佛穷得只剩下了钱

　　文明在他们暴富起来的身子上找不到一点踪影

　　粗鲁却是他们的拿手好戏和看家本领

　　而你活在这样贫困的山区里

　　在富人们和势利者根本无视的第九世界里

　　你只能郁闷而死，或者只能活活气死！

　　你渴望拥有大把的资金，足够的金钱

　　能够做你喜欢做的事情

　　可是你不经过艰辛的打拼，你又怎能得到？

　　你不用看也能知道那些富起来的官员和老板

　　昧着良心、不择手段地巧取豪夺

　　从无数平民百姓的口袋里掏出钱来

　　放进了自己的腰包里……

　　你不必渴望发财，也不必羡慕别人

　　你只希望拥有能让一颗良心安定下来的工资

　　能够维持面子上可怜的尊严

　　可是，这一点轻飘飘的愿望也难以实现

　　在这个普天之下

　　又到哪里去实现你的理想呢？

　　如果你一直呆在这里，你只能一直贫穷下去！

　　哎，你为什么不走出去？

　　哎，你为什么不走出去呢？？

　　我只能老老实实地说

　　我深知其中无言的滋味

　　可是我不会公开地说出来

　　你的这一份苦心，又有谁能够明白！

　　你的这一个处境，你只能自己解决！

　　仿佛你拿的是一面照妖镜

　　不仅照见了你自己，还照见了社会的真面目

　　你一无荣耀可言，二无金钱可言，三无权力可言

　　那你还有什么呢？难道就凭你手中的那几行诗歌？

　　如果你拿出诗作来，说是贡献给时代的经典

　　在这个年代里，必将被人视作笑话，当作疯子！

　　你一向循规蹈矩，克己复礼，兢兢业业，修身齐家

　　没有别人活得潇洒，也没有别人过得如意

　　而那些人模狗样的家伙，一个个大腹便便，趾高气扬

　　乘坐着时代的轿车，仿佛志得意满

　　而那些官员们，一个个道貌岸然，仿佛时代的精英

　　一本正经坐在台上开会，张口就是三个代表

　　你看见他们大会小会不停宣扬反腐倡廉

　　可是一转身下来，就钻进了轿车

　　一溜烟跑到了豪华饭店的包厢里

　　一张嘴就吃掉了几千元

　　甚至身边坐有几个小姐，供他们左搂右抱

　　你看吧，一个官员在台上刚刚作完反腐报告

　　台下立刻被捕——这多么滑稽！

　　法网恢恢，疏而不漏

　　终于逮住了这条倒霉的大鱼！

　　审判一场接着一场

　　一颗又一颗子弹在贪官的头颅上开花……

　　你渴望如此，最终却失望地发现

　　这些人不是被判处死缓，就是无期徒刑

　　有些只是短短的几年，有些甚至不了了之……

　　你只能寄望铁腕反腐，乱世用重典

　　可是它又何时来临？

　　真能做到如此吗？

　　法治好过人治，民心的向背

　　还有谁像你一样杞人忧天？

　　一个时代的胡里花哨晃动在你的眼前

　　一个时代的喧嚣声浪也响在你的耳边

　　一个时代的贪官污吏，多如牛毛

　　一个时代的地雷阵还是万丈深渊

　　也摆在你和国民的面前

　　你自己何去何从也摆在你的面前

　　一个时代处处宣传的繁荣昌盛，

　　一不小心被人们置换成了“繁荣娼盛”

　　民谣到处传唱，黄段子到处流传

　　从南到北，又从北到南

　　没有一个地方不响起他们的笑声！

　　欲望是人类发展的原生的推动力

　　现在又得到了活生生的验证

　　我绝对支持消费，可是我的收入却不能支持消费

　　我绝对支持国企改革，可是我却不明白为何低价贱卖

　　我绝对支持资源合理配置，可我却不支持私有和瓜分

　　我绝对支持投资与出口，却不支持本国民众不堪重负

　　噢，这个国家到处汹涌着无边无际的欲望

　　连我也看见了自己蠢蠢欲动的欲望

　　你恨不得也变成一个富翁

　　可是你却被困死于此

　　有心无力——无才可去补青天啊！

　　你又能怎么办呢？

　　于朦胧之中

　　仿佛经历了一个世纪

　　又经历了一个世纪

　　你始终没能起到什么作用！

　　你始终处于边缘！

　　你始终不曾在时代的中心出现过

　　你不禁暗暗悲哀，你只能认命！

　　你看见你的孩子出生了

　　你又看见你的孩子长大了

　　你又看见你的孩子结婚了……又生孩子了

　　有一个声音叫你爷爷或者外公

　　你怀抱着一个孩子，就像怀抱着你年轻时的梦想

　　不知不觉中你老了，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

　　最后你进入了暮年

　　你的一生就是这个样子了

　　你的一生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也许花圈会告诉你：你是他们的仇敌！[NextPage]

　　他们在你的遗像前默哀三分钟

　　仿佛在高兴失掉了一个真正的对手！

　　现在我在深夜里清醒地看见了这一幕

　　我已经没有了睡意，也没有了言辞

　　我没有了悲哀，也没有了梦想

　　我清醒地知道，这极有可能

　　这就是我面临的残酷的现实

　　在日过一日的生活中

　　在日渐一日的循环中

　　在年过一年的消逝里

　　还有什么不可能发生呢？

　　在这个年代里，在贫困的生活之中

　　我只能一以贯之，我只能如此而已

　　我还能怎么办呢？

　　在那即将到来的未来的生活里

　　在那即将到来的未知的岁月里

　　我还能怎么办呢？

　　我思前想后，只能发出如此感慨：

　　人生不过百年，命运便是自然！

　　管他呢，该来的总会来的！

　　无论是福还是祸，躲也躲不掉！

　　无论是灾还是难，避也避不过！

　　休管它如何，我照样走下去！

　　只不知未来，我又是个什么样子呢？

　　——一切都不去管它了，睡吧！

　　新的一天起来，你依旧如此！

　　生活也依然如故

　　只是那过程中的变化，只有身在其中的人

　　才能深切地感受，却又无法立即说出

　　它的结局，或许要到很久以后才能看清！

　　（实习编辑：葛润）

注：本网发表的所有内容，均为原作者的观点。凡本网转载的文章、图片、音频、视频等文件资料，版权归版权所有人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