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涎香

更新:2018-04-21 11:2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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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晷轻移,光线在浓雾里越来越透亮并变得迂回委婉,那是降落时分,稳稳的,十分妥帖的降落到地面上。接下来的路线即是一个长甬道。光线逆向而行。

  蓝色的天宇,蓝色计程车;白制服,白手套,一路缄默。但方向绝对。事情就是这样,没有偏差,没有或许,稳稳的,慢慢行进。

  那很像黄昏之前的一段光阴,却发生在正午稍稍偏后,好像黄昏潜伏了好久,音乐以及道路以及道路旁边高大的法桐树,细密的阴影。

  站台。站台是亮的,周围半围合着高大的建筑,唯站台的天空仿佛一口光亮的水井,光线泠泠垂落。光亮对于等待来说,是弥足珍贵的。

  果然很快的,那要等的人出现,开始略微神现不安,但旋即微微笑了,因为听到一声呼喊,那呼喊很轻,唯有他听见了。那一声呼喊传到他的耳朵像经过一条专用的通道,一条巨大的玻璃通道。一两个外国人走过去,黄眼珠,黄头发,随意的衣着和适合走远路的软面鞋子;另外的人,黑眼睛,黄头发,黑头发,鞋子各异。

  

  她的鞋子是一双高跟短筒皮靴,据说那是没有出惯门的缘故。她习惯于从一个房间换到另一个房间,或者从车子换到房间,从房间换到车里。很多习惯就是这样被习惯的,没什么,习惯而已。在等人时她低头看着脚下,从自己的脚下看到别人的脚下,她像研究惯了手的表情一样研究着鞋子的表情,没过多久这项研究就被打断了:电子显示屏上稳妥地出现了13:38分,在那样短的时光里,很多研究变得不值一提--她要做的只是走上前,分开人群。

  这场景在很多电影里被表现出来,很多文学作品也有过或浓或淡的描绘。在诗歌的表达里,她很可能变成了一只鸟,或者是一株树,而另一个必须出场的人物不过是"一朵穿裤子的云"。

  

  现在看来发生总是存在于过去当中,就像写作一样。写作总是围绕着过去存在的事物,即使从未到来的章节,也有着漫长的记忆的承托。有人把这种记忆叫做"幻觉记忆",这个词来源于法语,"Dejavu",意思是似曾相识的感觉,在法语里面写作déjà vu。这个术语是被一个叫 Emile Boirac 的法国精神学科研究员在他的著作" L Avenir des Sciences Psychiques"首次创造出来。但在此术语被创造出来之前,这种未曾到来早已存在之感就在那里了。由此人们开始遭遇,一直在遭遇,一直在重复着这个不是由人们自己来规划的遭遇。

  对同一个梦境的繁复的返回也是这样的。近来的梦中则多了与一双手的交握,她一直没能看清那双手的主人有怎样的面容--或许怎样的面容都可以,只要是"他"就可以,这是她的准确有力的所指,由空洞至漫溢来表达出来。

  

  黑暗中你的脸浮现出来,好像雨后潮湿的草地上开出的鲜艳的木质大耳朵。

  这景象在我的脑海里久久不退。这景象,也许是一直生活在我的脑海之中。经过一段时间,它就显现一次。它好像是爱的象征,潮湿的、黑暗的、温暖的、不可靠近的。这是最绝色的爱。我实在是喜欢这个,生活成了梦的一个隐喻。

  黑暗不是一下子降临的。坐在一个房间的角落里,光线渐渐的慢下来,黄昏特有的气息弥漫,整个空间被一种又柔软又坚硬的东西充满了。这个时候坐在房间里,人可以走遍整个世界。能走的地方,都匆匆而过,感官变得很灵敏,有着猎犬一样的咻咻的鼻息。

  我全世界找过了,唯独绕开你的藏身之地。

  越位。这个词,在寻找的过程中尤为突出。

  

  接下来他们分开人群,或者说人群自动地为他们分成两列。行李箱的轮子辘辘作响模拟马蹄的声音。他们去找到可以乘坐的一辆车,到一个可以共同到达的所在。他们的手互相攀援吸附,海洋的气息早就掺杂在空气里了。这是被说过多次的海,北方,有山峦,有海洋,有头顶的树荫,有脚底的方砖,有陌生的人群,有潜伏多年的相濡以沫。

  他低下头,跟她说了一句连司机都没有听到的话。

  他的手温拂过她的脊背时车窗外正好飞过一阵鸟群。

  

  道路终于走到了同一个朝向上。

  这是早已看得见的一个朝向,只是不想规划,也缺乏规划的力量--直至时间瘫软,河流渐渐呈现出要干涸的迹象。

  秋天的太阳被雾气隔着,即使是中午,打在身上也软软的,并没有焐热地感觉,这是很清凉的一种暖意。这是发生在秋天的真实的温暖。

  你说要在人群里对我吐露最简单的一个字;我说:要再说一遍,再来一遍。

  我说,一样的。

  话说得那么短,害怕对方听清楚似的,但终究是说了一遍。

  一向是这样的,真实得像虚构的事。

  

  黄昏这段时间走得特别稳。他们卸下行囊,去过滤街道,找一些要找到的东西,就像一个蛋花卷、牛角面包或者别的什么可以作为明证的事物。记忆在这里出了偏差。她所记得的黄昏其实只是午后,树荫遮云蔽日,海边特有的潮湿的晴朗把她的感觉弄得有些乱,或者是半支红酒使她的记忆出了些差错:时间整个由黄昏构成:浅色的、深色的,干燥的、湿润的,轻盈的、滞重的。都是黄昏,唯有这个时段是适宜书写的,但不一定是实事求是的态度了。

  实事求是的情况是:他们走回来时,她第一个从电梯里冲出来。他对她说不用这么快,因为到底她还得等着他,她回说因为太热了,她有些不适宜这种反常的北方天气。

  他看着她,拥抱她。暮色大团大团地涌进房间,房间很快地显得狭小逼仄。他拥抱着她,紧紧地,但总觉得不够;她流下了眼泪,这是迟早要到来的事情,但总觉得不够。她的手指在紧张的探寻中变成了某种海洋生物。

  她想到很久以前她就得知他的存在了,他必须早已存在,他是她体内的龙涎香。

  

  恰好的音乐使人们看到自己,看到自己潜伏于体内未曾发表于外的部分。人们欣喜于这种令自己措手不及的出现,一个自己、两个自己,更多的自己显影出来。音乐就像镜子一样。有人说憎恶镜子和男女之间的交欢这两类事物,原因是他们都使人数倍增。而音乐则是将个体成倍的向外克隆。

  但在写作状态的时候,音乐也是被排除在外的。而对于他来说,他与他中意的音乐保持着长久的情人般的关系。或者说,他与他的音乐互相倾诉直到彼此通体透亮,照见深邃而不为人知的温暖的洞穴。这种隐秘的抵达可以称之为幸福。她出现了,情况为之一变,她以一种灵动而倔强的姿态干扰着他籍以隐身的永恒之声,有时响声过甚,有时又过于低微。

  她说:说吧,说点什么吧。

  

  她空无一物的看着远处,或者不远处,视线之内有时是建筑物,有时是街道,匆匆走过的人群,车的洪流。她的手指探索着他的,那是唯一没有被遮蔽的真实之物。她在实与虚的交叠之间载沉载浮。

  他只看着她,较之她来说,他总是要直接些,他们之间的力量有微妙的悬殊。他牵引着她,走到哪里都是。她记忆深刻的是他们牵着手过街,他们急遽的躲闪着车辆那一瞬她跳起来仿佛从未那么轻盈过。

  她很想告诉他他已经给她的生命施加了魔法。她这样轻盈的想象着跟他絮絮的说。当然她没有说出这个,话不能太多,要慢慢的度过有他的每一秒钟。话一多天黑的就快了。她害怕看到黑夜被磨出白色毛边的样子。

  

  那只亮银色大鸟早等在那里了。她匆遽地冲着他挥手,传声器里报出了她的名字。她来不及再看他一眼就迅速的跑走了。她的高跟鞋被塑胶地板消了音,钝软的音色听起来像慌乱的心跳。他从人群里走出来,又消失在人群当中,个体与整体发生了尖锐的冲突。相对于海洋来说,一尾鱼是很小的一部分;但对另外一尾鱼来说,所观照之物就是整整的一座海洋。

  她没有来得及对他说出这些。这也不重要,话语总是命运的旁白。没有旁白,事物也照常发展不误。12:20,2:30,诸如此类斩钉截铁的发生,每一秒,每一分,每一天。

  在他们互相到来之前,爱情就嵌入了彼此的命运。他们的到来只仿佛在失物认领。爱情早已是身体的一部分了,写作只是将这一部分呈现在人们面前,这么明确无误的呈现出来,吐露出来,必须响动。就像悬置的铃铛,泠泠的响起来,突然间黄昏变得明亮①。

  ①"突然间黄昏变得明亮",引自博尔赫斯《雨》一诗首句。

  (实习编辑:李万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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