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人为一个被承认的理想而赴死:赫尔曼·黑塞

更新:2018-11-17 09:5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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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尔曼·黑塞,20世纪最伟大的文学家之一,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于1877年7月2日出生于德国南部的施瓦本地区一个叫卡尔夫的小镇。他的父亲约翰尼斯·黑塞是一名基督教新教牧师,母亲玛丽出生于印度,也是一个虔诚的信徒,外祖父赫尔曼·肯德尔特更是一位精通多种语言的著名印度学家与传教士,曾在印度长期传教,通晓多种印度方言,会许多欧洲及亚洲语言。因而黑塞自幼在浓重的宗教气氛中长大。

黑塞的父亲是德裔俄国人,母亲是法裔瑞士人,黑塞本人也可以说混有德国、法国、瑞士和英国血统。

这样的家庭背景使他从小就接触到了比较广泛的文化和开放包容的思想,这对黑塞日后的文学创作道路,起着十分重要的作用

黑塞晚年曾在自传式片段小说《魔术师的童年》中作过这样的描述:“这幢屋子里交错着许多世界的光芒。人们在这屋里祈祷和读《圣经》,研究和学习印度哲学,还演奏许多优美的音乐。

这里有知道佛陀和老子的人,有来自许多不同国度的客人……这样美的家庭是我喜欢的,但是我希望的世界更美,我的梦想也更多。”

黑塞将自己少年时期所受的各种教育,加上自己对生活和自然的热爱与幻想,归结为一种对自己有巨大影响的、无与伦比的魔力,因此他希望成为一名魔术师。正如他所盼望的,他后来成为了语言的魔术师——诗人。

幼年时,黑塞就已经显示出了优异的禀赋和独特的个性。7岁时,黑塞就开始进行诗歌创作,13岁时就明白“自己要么成为诗人,要么就什么都不是”。

现实总是残酷的,父母要求这个自幼显示出艺术天分的孩子去学习神学,将来继承家族传统——做一名牧师。

于是,1891年,14岁的赫尔曼在父亲的命令之下通过“邦试”,考入玛尔布隆神学院,成为一名上帝的追随者。

然而,与生俱来的诗人性格,加之僵化的经院教育对身心的摧残,入学不久后,黑塞便时常陷入沮丧的精神状态,逐渐患上了神经衰弱和抑郁症,并多次企图自杀甚至一度被送进精神病院。


最终,父母不再干涉,任其自由发展,于是,入学不到半年,黑塞便逃离了学校。15年之后,黑塞创作了一部以揭露教会学校如何摧残青年人的身心健康和感情为主题的长篇小说——《在轮下》,来发泄他早年的愤怒。

离开玛尔布隆神学院之后,他曾到过康施塔特文科中学学习,未待毕业,又因受到校方的歧视而辍学。

1894年,17岁的黑塞携带着简单的行李,踏上了独立谋生的道路。期间,他游历过许多城市,当过书店店员、钟表厂学徒,也曾尝试书商等多种职业,但无论何时,他都没有放弃过对文学和写作的热爱。

在异乡漂泊的日子里,他一面谋生,一边刻苦自学,深入研究了18、19世纪的欧洲文学和哲学,为日后文学创作奠定了基础。

1899年,黑塞自费出版了第一本诗集《浪漫主义之歌》,接着又发表了散文集《午夜后一小时》,但都反响平平,并未引起人们的注意。

直至1904年,他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彼得·卡门青》问世,在德国引起轰动,他因此一举成名,成为一名专业作家。同年,他与长他9岁的钢琴家玛丽亚·贝诺利结婚。

婚后,黑塞移居波登湖畔,与妻子过起了世外桃源般的生活,潜心创作长达八年之久。在那里,他完成了自传小说《在轮下》与音乐家小说《生命之歌》,还有部分诗作。同时,他还担任慕尼黑《三月》杂志的主编。

1912年,黑塞携全家迁居瑞士伯尔尼,除了写诗、撰文抨击沙文主义外,黑塞还出钱支援德国流亡者出版的刊物《新论坛》和《伯尔尼文学杂志》。

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顷刻间,欧洲大陆成了血肉横飞、枪林弹雨的战场。彼时的黑塞从事着一份战俘教育的工作,然而,战争和战俘营触目惊心的惨状令黑塞成为坚决的反战者。

他挺身而出,引用贝多芬的名言撰文,发表了著名的反战文章《啊,朋友,不要这般腔调》来抨击欧洲的好战心态与沙文主义思潮,表达他主张和平的愿望。

作为一名具有影响力的公众人物,黑塞的言论一经刊出便引起了轩然大波,不仅触怒了德国军国主义者,受到当时德国政府的打压和新闻界的围攻,而且成了好战分子和不明真相的人们的谩骂攻击对象。

与此同时,他的家庭也面临着巨大的危机,妻子精神病急剧恶化、父亲与年幼的儿子身患重病,一连串的打击使黑塞深受神经衰弱和抑郁症的折磨,他不得不中止德国俘虏营的服务工作,住进了附近的疗养院接受心理治疗。

这段经历于1917年被他写进了名篇《德米安》,小说揭示了一个青年德米安如何忠于内心,反对战争而被视为叛国,继而心理分裂的痛苦,影射了当时充满着动乱的德国,在德国引起了很大的反响。这部作品使他获得新作家方达内奖。

一战结束后,父亲去世,小儿子病重不治,妻子精神崩溃,家庭的支离破碎使得黑塞处于严重忧郁状态,他迫切需要一个可以安顿身心的地方,以便思考及创作。

于是,1919年,不惑之年的黑塞离开了伯尔尼,来到瑞士南部的蒙他格罗拉开始了长年的独居生活,4年后,他加入瑞士籍。在蒙他格罗拉的日子里,他思想清净、情绪稳定,他逐渐恢复了以往的活力与创作力,陆续写出他文学生涯中最好的作品:《流浪者之歌》《荒原狼》《纳尔齐斯和歌尔德蒙》等,这令他声名鹊起。

1931年黑塞开始了他一生中最后一部长篇巨著《玻璃珠游戏》的创作,历时12年,苦心琢磨、字斟句酌,这部小说的问世标志着黑塞迎来了其文学创作的巅峰时期。

1946年,当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硝烟刚刚散尽,人们对挑起战争的德国法西斯的憎恨未消之时,原籍德国,后入瑞士籍的德语作家赫尔曼·黑塞因“在悲剧百出的年代里,极为真挚地恪守天职,成功地握起了为真正人道主义而战的武器”而获得瑞典学院颁发的诺贝尔文学奖,引起了全世界的瞩目。

在此后的十年里, 黑塞声誉日渐高涨,分别于1950年、1955年获拉贝奖金与德国书商和平奖金。

黑塞一生著述丰硕,是公认的德国文学大师,在小说、诗歌、散文、评论、童话和水彩画作等领域都有杰出的成就,主要代表作有:

小说《彼得·卡门青特》《在轮下》《德米安》《草原狼》《东方的旅行》《玻璃球游戏》《盖特露德》《悉达多》《漂泊的灵魂》等,诗歌集有《浪漫之歌》《孤独者之歌》《一根断枝的呻吟》等,散文有《堤契诺之歌》。

细腻优美的文笔与自我分析式的文本书写,让黑塞成为当今国际文坛上出版和研究得最多的作家之一。

德国当代学者米夏尔斯称黑塞为“永属年轻一代的作家”,“读黑塞的著作时往往让人感觉好像在写我们自己,好像我们自己写下了这一切”。

的确如此,无论是《德米安》里少年辛克莱梦中那欲破壳而出的巨大的鸟,还是“荒原狼”哈立面对镜中已是中年的崩溃自我,太多的年轻人,在这个孤独、敏感、深邃的作家身上,找到了自己的镜像。

值得一提的是,因为祖父是传教士的关系,他从很早时就开始接触印度和中国的文化,他一生阅读过大量中文书籍的德译本,上至深奥晦涩的宗教、哲学经典,下到赏心怡情的诗歌、小说、神话、民间传说。

在他的身上,东方的神秘整体观和西方的个体精神发生了奇妙的结合,这种结合的产物,就是1922年的小说《悉达多》。

《悉达多》是一篇人物传记型小说,描述了印度贵族少年悉达多离家出走,追求生活的真谛,历经磨难最后在河边大彻大悟的故事。这的确是一部令人惊叹的作品,因为从来没有一个西方作家以如此贴近东方的立场,讲述了一个关于内心修行的故事。

1962年8月8日,在听完莫扎特一首钢琴协奏曲之后,黑塞在他的第二故乡蒙塔格挪拉安详地与世长辞了。

从早年的叛逆、中年的彷徨到晚年的淡然,这位在坎坷人生轨迹中绽放出了一朵永不褪色的文学之花的“德国浪漫派的最后一位骑士”结束了他85年风雨传奇的人生。但他的生命在作品中延续着,影响着世界各地一代又一代人,永久不衰。

《德米安:彷徨少年时》节选

写小说时,作家们仿佛将自己尊为上帝,高高俯瞰,洞穿凡人的历史,讲述故事的方式也如同上帝的叙述方式,没有任何粉饰,一切都是其本真面目。可我却没有这样的能耐,就像作家也没有这种能耐一样。但我的故事对我之重要远甚于作家的故事之于作家,因为这是我自己的故事,是一个人的故事——不是一个虚假的人,可能的人,理想的人或非现实的人,而是一个真切、独一、鲜活的人。

如果我们并非独一无二的人,如果我们真能用枪炮任意将他人从世上抹杀,那么讲故事将是多此一举。

然而人并非仅仅作为个人而存在,他同时也是独一无二的特殊个体,永远是一个关键而奇妙的点,在这个点上,世界的万千世相纵横交错,充满不可重复的偶然。因此每一个人的故事都是重要的,永恒的,神圣的,只要以某种方式活于世上,只要顺应了自然的意愿,每一个人都是妙不可言的存在,值得我们去关注。在每一个人身上,精神都已化成了形貌,在每一个人身上,造物都在蒙受苦楚,在每一个人身上,救世主都被钉上了十字架。今天少有人懂得什么是人。很多人感觉到了这一点,因此死得更从容。

我不能自诩洞明世事。从过去到今天,我一直是一个寻觅者,但我已不再寻求于星辰和书本之间,而是开始聆听自己血液的簌簌低语。我的故事并不令人畅怀,也不像杜撰的故事那样甜美和谐,它味如痴语、混乱、癫狂和梦幻,就像所有那些不愿再自欺欺人的生活一样。

人人都背负着诞生之时的残余,背负着来自原初世界的黏液和蛋壳,直到生命的终点。很多人都未能成人,只能继续做青蛙、蜥蜴、蚂蚁之辈。有些人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鱼。然而每个人都是自然向人投出的一掷。所有人都拥有同一个起源和母亲,我们来自同一个深渊,然而人人都在奔向自己的目的地,试图跃出深渊。

故事中的少年遭遇了类似的经历,堕入迷途。此时,回归父亲的真理世界令人感觉如释重负,我觉得这才是惟一的真善之举,是我应谋求的路途,然而即便如此,那个关于邪道和迷途的故事依然更显诱人,平心而论,失足者的受罚和回归有时甚至令人心生憾意。人们不会这样说,也不会如此去思考,然而它依然盘踞在人的心中,埋在情感的深处,是一种微妙的暗示和可能。在我的幻想中,魔鬼可能会在楼下的街面上,或藏头露尾,或以真面示人,或在年末的集市中,或在客栈中,但魔鬼永远不会出现在我的家中。

这是父亲的神圣光辉第一次显得黯淡,也是我童年体验之树的第一道刻痕,要成为自我,每个人最终都得毁去这棵树。我们命运内在的核心脉络就寄身在这些无人知晓的经历中。这些裂痕最终会弥合,痊愈,被遗忘,然而在心中最私密的角落,它依然在生长,流血。

在那些紧要的大事上,人们很难获得谅解,这个道理孩子和聪明的大人都明白。

我平生第一次尝到了死亡的滋味,死亡是苦涩的,因为它也是新生,是恐惧,是对消极改变的担忧。

这样古老的故事总是真实的,可是人们讲述和解释它们的方式却并不一定真实。

如果每个流言我都听说过,那么每一种都应会点亮他的一个侧面,每一种都应有所深意。

我想有些人可能不会相信,一个不满十一岁的孩子会有这样的感觉。我自然不会把自己的故事告诉这些人,我只讲给那些更懂人心的人听。有人到成年才学会将自己的一部分情感转为思想,他们儿时没有这种思想,于是认为那些经历也不存在。然而在我一生中,那时的经历和痛苦最刻骨铭心。

感恩并非我所信仰的美德,在我看来,人们不应要求一个孩子去感恩。

我已试过跋涉这个世界,然而世道于我太过艰险,于是我头都不回地飞奔到母亲怀中,回到纯真无忧的童年的佑护下。我变得比从前更幼稚、更软弱、更懵懂。

啊,今天我知道,在世上,最让人畏惧的恰恰是通向自己的道路。

面对自我、找到自我原本就是我的事,而我像所有那些出身良好的孩子们一样,在这一点上做得一塌糊涂。

在童年的枯萎和死亡中,我们爱恋的一切都将离去,身边只剩世道的孤独和淡漠。很多人在这一关口便举足不前,终其一生痛苦地缅怀无可挽回的往日,缅怀遗失的天堂梦——而这正是所有梦幻中最可怕最要命的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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