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路深远

更新:2018-12-23 23:26: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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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河老师离去,我是非常偶然地在第一时间得知的。那天下午,因事与信阳的一位常务副市长微信联系工作,他回复:“因公刚到北京,明天去看看二月河老师。”之前有所闻二月河身体不好,于是第二天一大早,我就给副市长发信息,想先打听一下,有机会也去看望。信息发出片刻,手机响起,传出的语调不太一样:“老师走了,凌晨2点。”这边,我瞬间竟不知怎样回话,记不得怎样挂掉的电话。

这位副市长去信阳履职前,担任南阳市委常委、宣传部长,二月河先生参加工作后的几十年,都是在伏牛山盆地的这个小城度过。

最后一次见到先生,是在他的家里。他住在市里为离退休干部修建的一排平房小院的最尽头。时值深秋,通往他家的那条小路落满黄叶,更加显得深长,不由得,我想起在一篇反映南阳文化发展的报道里,曾这样描述二月河对他居住地的感情:“南阳有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始终让我迷恋留恋。”

是的,作为文坛大家,不断有各种邀约,请先生到大城市做文化领袖,可二月河从来都抱定主意:“我想好了,哪儿都不去。”淡定应对中,他的帝王系列耀眼问世,小说与电视剧电影同在共生,为文坛与百姓津津乐道。

“那些年,二月河的作品就像南阳白河发大水,一个劲儿地往外流。”说这话的是一位退休干部孙泉砀,上世纪90年代曾经担任南阳市委宣传部长,是二月河的中学同学,他最了解这股大水的源头。二月河童年时代随父母在南阳邓县长大,作为楚汉文化发源地,南阳随处可见汉碑,小小年纪的二月河迷上了抄古碑,查史书,解古文。他中学时代开始研究红学,所有课余时间都用来撰写红学论文,同宿舍的学生讥讽他:“齐腰高的文章稿纸,没有发表过一篇。”这激起了凌解放同学的愤怒,给当时的权威冯其庸先生写了一封长信,诉苦加上牢骚,写得文采飞扬,结果,他被通知参加1985年在南京召开的红学研讨会。会上冯其庸认真看了二月河的论文,认为他对清史有深厚独到的研究,就引导他说:“红学就像黄河滩,不知被犁了耙了多少遍,不容易出成果,你对清史这么了解,不如去写清代的帝王小说。”思考与彷徨的路上,凌解放已经成了南阳市委宣传处的一名小干部。当时南阳市图书馆有一套全国少见的清史稿,这坚定了他写小说的信念。那时条件很差,二月河住一间小房子,锅碗瓢勺都在床头放着,各种参考书籍根本没地方放,堆床底下,那么大个子,经常钻进床底下找资料。就是在这个空间里,当年的孙部长时不时领着同样关心文学创作的市委副书记,揣一瓶老酒,和二月河在小板凳上喝到二半夜。先生写得非常辛苦,《康熙大帝》第一卷写完,头顶就有了斑秃。即便如此,当时部里工作忙,分管宣传科的同志还埋怨凌解放不但耽误工作,办公室的稿纸还都被他用完了。部长听说后,干脆把他调到文联,彻底解决了工作和稿纸的问题,二月河后来的《乾隆皇帝》四卷,就是在文联相对宽松的环境写成的。

期间文联评职称,有人说二月河高中毕业,连知识分子都不应该是,不让他报名。二月河气鼓鼓地找到有关部门,有关部门反映到宣传部,孙部长说,不算知识分子,也算个有知识的人吧,幽默睿智中,使二月河有了评定一级作家的资格。看到先生生活不规律,部长又经过协调,给先生夫人解决了农转非户口,解决了住房,眼见二月河的身体也有了起色。当时全省17个一级作家指标,南阳占7个,不仅仅先生一人得到好处,南阳作家及家属农转非,文联一次解决了13人!正是这个时期,南阳文坛群星璀璨,乔典运、周大新、马本德、田中禾……“南阳作家群”现象引人关注。

“到南阳担任宣传部长,第一次拜访二月河先生,他竟然说自己是宣传部的一个兵!”先生后来的所作所为,让信阳的那位副市长印象深刻。南阳成立文学院,先生坚辞院长,有培养年轻人的课堂,却每请必到,认真讲课回答问题,市里所有公益性文化活动,都有求必应,为公众站台扩大影响。南阳这些年打文化兴市战略,二月河的帝王系列小说成为南阳文化名片和走向市场的通行证。“只要市里有需要,先生就几十本、几百本地签名,有一次到香港搞文化推介,先生的手指都写肿了。”副市长至今感动不已。

南阳并非二月河的家乡,然而他对南阳的挚爱,让作为南阳人、南阳记者的我深有体会。两会期间,曾经担任数届全国人大代表的他,总会成为记者追逐的对象,只要叫一声南阳作家圈对先生共同的称呼“二哥”,报上“我是南阳人”,先生总会马上应允,访谈中对南阳一往情深:“小时候,太阳一落山﹐城里就一片漆黑,什么活动也没有。现如今,文化活动多了起来﹐夜幕一落,白河边,解放广场上各式各样唱歌跳舞的群众活动蓬勃开展。这些并非特意组织﹐都是自发的……”

二月河先生的作品山岳一样高大厚重,各种美誉满载,许多人认为先生在史学研究上下了常人下不到的功夫。每每看到这样的评论,我的眼前就会出现白河岸边,一位在旧石碑旁徘徊流连的少年,卧龙区内,在古籍堆里翻阅书写的青年,南阳文学院讲坛上,妙语横生的老人……河南籍著名作家李佩甫曾经这样表述本土写作者的心态:“‘平原’是‘中原作家群’的生养之地,是我们的精神家园,也是我们的写作领地。在文学创作上,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平原’,就有了一种‘家’的感觉。当然,这里的‘平原’已经不是具象的,而是心中的。”南阳市卧龙区那条落叶铺满的小路,正是通往二月河先生心中的家的道路,深远而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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