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幽径 踏歌而行

更新:2019-05-15 17:4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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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悠久、人杰地灵的蓟州,称得上是当下天津文学重镇,其中以诗集《子规声里》亮相的张建明,应该说是比较有代表性的一位女诗人。我注意到张建明的诗,是被一种其特有的性情魅力所吸引。那是二十年前的事。她是地地道道、土生土长的蓟州山村女儿,命运给她提供的是生存小径,幽暗,狭窄,崎岖,坎坷,这对于她的文学成长却成了一种历练,使她能够抵触流俗,拒绝趋同,以拙朴率真、蓬勃恣意的写作,打造出一道属于自己的诗歌风景。

张建明的诗学根基与一个叫做邓各庄的乡村有关。岁月冷酷,万物仍在生长,“我被生活一次次拦腰斩断/在残缺中重新生长”。她相信,“那条河守住了所有离乡人的秘密/收留了童年这个词 青春这个词/如今冲刷着我的中年/我除了打捞出一种叫做乡愁的东西/就留下全部的空白了”(《我是不是记住了一条河流》),河流漫过读者心头,划出了针刺般的痛感。在一些诗人笔下,乡野阡陌成了田园牧歌的诗意符号,张建明的乡村诗典不是这样,干净、简朴的诗性语境,透露出的是辽远的空旷和寂寞。

据说,一度她曾用“叶潺”代替张建明,我当然理解。北岛之于“赵振开”,芒克之于“姜世伟”,苏童之于“童忠贵”,伊蕾之于“孙桂珍”,冯唐之于“张海鹏”,其笔名与原名对于提升作家形象、标识度及影响力的作用,孰优孰劣,显而易见。但张建明还是没有最终成为“叶潺”。互联网时代,网名随心所欲,光怪陆离,笔名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这时候,张建明已经不是邓各庄那个苦丁菊般的乡村苦丫头了。她渴望找到故乡的归途,相信“有故乡的人/漂泊才有归途”,却为什么她总是步履迟疑,四顾茫然?她发现,“疼是源于我知道从哪里来/却回不到那里了”(《有故乡可回的人,是幸福的》)。

此外,读张建明的诗,我无法忽略其中的爱情主题。她的爱情诗是另一种放逐和诉泣。传统的女性书写,一般是通过外在的他者──男性来认识自己,意即所谓的“第二性”,张建明诗里的女人是尊严的,也是审慎的。更多时候,她的爱被一个有着鲜活、旺盛的生命欲望撑得满满,却由于无望无果无解,近乎一种原罪,不胜担荷,却仍在勉力支撑。那些隐秘的爱,空幻的爱,想象的爱,锥心刺骨的爱……自我折磨,无始无终,“不哭的人的眼泪/是一把锯齿/心在看不见的胸膛里/挣扎”(《不哭的人》)。爱可以使人低到尘埃,“因为害怕/所以在你面前/总是高傲着/怕是一低头/会让你看见眼泪”(《如此花开(三)》)。她的剖白无休无止,而又徒劳,她知道爱情离她是那样的遥不可及,却不甘心易老的红颜就范于岁月的无情:这些长歌当哭般的诗,其写作时间也很早,与味道醇厚的乡土诗竟出自同一个时段,同一支手笔。显然,人类情感文库之所以把爱情列为永恒主题之一,就是因为有无数张建明这样前赴后继的写作者。

人在青葱时代之所以写诗,往往与“青春期的修辞冲动”有关。随着年龄的增长,一般人的写诗激情会不断衰减,以至荡然无存,已成寻常规律。明人袁枚主张“年老莫作诗”,李国文先生的解释是,人老致使荷尔蒙衰减,乃至“雄”风不再,建议可以写些随笔、杂感,甚至小说,但不要写诗。不过,此规律不大适用于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提到的那种“主观之诗人”,比如张建明,不然,一个土生土长的乡村女人,怎么会有如此繁复、黏稠的多愁善感,状如杜鹃啼血?

张建明一直对自我重复的惯性保持警惕,对于她,做到不因袭他人或许不难,难的是如何避免重复自己,如何超越以往,使自己的写作变得更加广阔而深刻,也一直是她的心结。幸运的是,她经由幽径发现了通途。“我要捂热一些词汇/在恰当的时候使用”(《旧时光》),她终于出色地完成了由单一而繁复的身份转型,从陈旧的事物中“满血复活”,证实了海德格尔的所言不虚,“当思的勇气得自那在的吩咐,命运的词语将一片绚丽”。当她走出山村的沟沟坎坎,一己悲欢的零零碎碎,从个体生命的切肤痛点进入雄浑、厚重的历史文化层面,从而以思接千载、视通万里的诗学气象,将古城的源流与文脉融会贯通,冲过暗夜,穿越雨季,接纳阳光,这时候,她的诗歌语境不同了。她一方面在刷新自己,一方面也撬动了蓟州诗歌的发展瓶颈。《蓟州走笔》在《天津日报·文艺周刊》以整版篇幅发表,这表明,小地方也会有大诗篇。

经历了生命中的爱情梦寻和乡村呢喃,张建明开始进入中年写作时代。有人把中年写作限定在情感相对恒温、经验相对成熟这样一个书写阶段,而对于张建明,中年写作只是一种历尽沧桑的诗学表达。由于热爱这片故土,她也非常关注与这片故土有过生死情结的亡灵,读她的《纪念碑》等诗,你不能不承认,所谓“正能量”写作,同样可以赋予读者共鸣的感动力与亲和力。她既不迁就读者,也不讨好评论家,而是遵从真切的个人生命感受。但她的乡村身份往往遮蔽了其忧伤和孤独,也给人们认识她的内质发生偏差,甚至误差。不能不说这样的遮蔽反而成就了张建明,你会觉得,那些修辞层面的东西尽管非常重要,比起她的精神内存,还是显得有些轻佻、轻飘、轻薄。如此这般,她顾自走着一条诗歌“返乡”之路,那是真正的家园,召唤她穿越幽径,且歌且行,而从无旁顾和悔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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