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花草草

更新:2017-03-15 21:18: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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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康·帕乌斯托夫斯基

  不仅是一个守林人寻找词的解释。很多人都在寻找这种解释。而且在没找到之前,不能安静。

  我记得有一次,在谢尔盖·叶赛宁的诗中,“潋纹”这个词使我感到多么惊奇:

  在风吹成的潋纹之上,

  或者在那沙原上

  绳索套着项颈

  把我领向忧愁之乡……

  我不知道什么叫潋纹,但我感觉到在这个词里有着一种诗的内容。这个词本身就好象透露出这种诗意。

  我很久没弄明白这个词的意义,而种种猜测都得不出一个定论来。为什么叶赛宁说。风吹的潋纹?显然,这个概念和风有点关系。可是什么关系呢?

  这个词的意义从地方志作家尤林那里弄明白了。

  所有跟俄罗斯中部的自然、生活方式、历史即使只有一点点关系的东西,尤林都孜孜地钴研过。

  这一点他极象那些乡土专家和乡土爱好者,这些人专心研究,一点一滴地收集那些俄罗斯小城中还保存着的一切地方性的以及区域性的地理、动植物和历史的有趣的特征。

  尤林到乡下来看我,我们一起到河对岸牧场上去。我们在干净的沙洲上往小桥那边走去。前一天刮过风,和往常一样,在刮风之后,沙上留下了波纹。

  “您知道这叫什么吗?”尤林指着波纹问我。

  “不知道。”

  “潋纹,”尤林回答说。“风把沙子吹散成这种波纹。所以叫这么个名字。”

  我非常高兴,显然,和守林人给一个词找到解释时一样。

  这就是叶赛宁写“风吹的潋纹”,并提到沙子(“或者在那沙原上”)的原因。我最高兴的是,象我所预料的一样,这个词表现了大自然的普通的诗的现象。

  叶赛宁的故乡康斯坦丁诺沃村(今名叶赛宁诺)在奥卡河对岸不远。高耸的河岸的突出部分,遮住了这个村子。

  太阳总是从这边落山,我从那个时候起,就觉得叶赛宁的诗,出色地表现了奥卡河彼岸的广漠的落日和潮湿的草原上的黄昏,每逢这个时候也不知道是,还是林中蓝色的焦烟,弥漫在原野上。

  在这仿佛寥无人迹的草原上,我有过多次不同的事故和突然的会遇。

  有一次,我在一个小湖上钓鱼,湖岸高耸陡峭,长满攀缠的黑莓。湖的四周围绕着古老的垂柳和黑杨,所以在湖上甚至在晴朗的日子里,也是无风昏暗的。

  我坐在水边长得密密层层的树丛中,以致从岸上完全看不见我。菖蒲沿湖边开着黄花,再往前,在湖水深处,时时从水底冒出气泡——大概是鲫鱼在钻淤泥寻找食物。

  在上边,在我头顶上,开着有半人高的花,乡下的孩子们正在那里采酸模。听声昔,那儿有三个小姑娘和一个小男孩子。

  两个小姑娘在学着孩子多的乡下女人的模样说话。她们大概都在摹仿自己的母亲。这是她们的玩意儿。第三个小姑娘总没说话,只是尖声尖气地唱着:

  在空袭请报的时候,

  生下了一个漂亮的小姑娘……

  往下的歌词她不知道了,在沉默片刻之后,又重复起关于空袭警报的歌儿来。

  “请报,请报!”一个哑嗓子的小姑娘生气地说,“整天价,吃苦受累,就为了能把他们,这一群崽子,送去上学,可他们在学堂里能学个什么?连话都不会说!是‘警报’,不是‘请报’!等我告诉你爸爸,叫他教训教训你。”

  “我那彼契卡前两天,”另外一个小姑娘说,“算术吃了个两分。让我把他这顿捶呀,把手都打木了。”

  “全是编的吧,妞儿卡!”小男孩子用低沉的嗓音说道。“是彼契卡的妈妈打的他。就打了两下。”

  “瞧啊,鼻涕鬼!”妞儿卡喝道。“你再讲讲看!”

  “小姑娘们,你们听着!”哑嗓子的姑娘高兴地喊道。“咳!我告诉你们点事儿!就在这儿,雀滩附近,有一棵灌木。天一黑,就开始从下到上冒蓝火苗!冒的可凶着哪!一直冒到天亮。连走到它跟前去都不敢。”

  “它干吗冒火苗呢,克拉娃?”妞儿卡吃惊地问。

  “就是说有宝,”克拉娃回答说。“下边埋着宝。有金铅笔。谁若是拿那支铅笔写上自己非常希望的东西,——要啥就有啥。”

  “给我!”小男孩子要着说。

  “给你什么?”

  “铅笔!”

  “你别跟我胡缠!”

  “给我!”小男孩子喊道,而且忽然粗着嗓子哭了起来,又讨厌,又刺耳。“给我铅笔,臭丫头!”

  “啊,你这样吗?”妞儿卡喊道,立刻听到了响亮的巴掌声。“倒霉蛋!干吗我把你生下来了!”

  小男孩不知道为什么立刻不哭了。

  “可是你呀,亲爱的,”克拉娃用一种假装的温柔的口吻说,“别打自个儿的孩子。容易打晕过去。你跟我学——教他们懂事。若不然长大了也是一群呆子,对自个儿,对别人都没有一点儿好处。”

  “能教他什么?”妞儿卡气愤地回答说。“你教教他看!他会给你个样儿瞧瞧!”

  “不教怎行呢!”克拉娃反驳说。“什么都得教给他们。他这会儿跟着我们,哼哼唧唧地,你看,这一左一右全是花,一个跟一个不一样。有几百样儿。可他懂得什么呢?屁也不懂。比方说,这朵花,连叫个什么他都不晓得。”

  “夜盲草,”男孩子说。

  “这才不是夜盲草,这是肺草。你才是夜盲草哪!”

  “飞草!”男孩子甚至有点高兴地重复说。

  “不是‘飞草’,是‘肺草’。字眼儿咬清楚。”

  “肺草,”男孩子急忙回答一遍,立刻问道:“这是什么花,这个粉红色的?”

  “这是薄荷。你跟着我说:薄荷!”

  “薄荷不就得了,”男孩子应着说。

  “你别跟我得了不得了的,你就光跟我学着说。这个是绣线菊。可香着哪!可娇着哪!你要不要,我给你掐一朵?”

  小孩子,看来很喜欢这个游戏。他一面哼哧着,一面极认真地跟克拉娃重复着花名。她飞快地说了一大堆名字:

  “你看这是猪殃殃。这个是睡莲。就是那个带白铃铛的。这个是剪秋罗。”

  我听着,只是惊讶。小姑娘认识许多花。她叫了许多名字,有车叶草,甜香花草,石竹,荠菜,马兜铃,皂根,唐菖蒲,缬草,百里香,金丝桃,白屈菜和很多别的花草的名字。

  但是,这一堂出色的植物课,突然给破坏了。

  “我扎了刺了啊!”男孩子突然哇地一声哭了起来。“你们把我领到哪儿来了,臭丫头?!哪儿都是刺!我回不去家了!”

  “喂,小丫头们!”在远处一个老年人的声音喊道。“你们干吗欺负小孩子?”

  “帕霍姆老大爷,他自个儿扎了刺!”准确发音的捍卫者克拉娃喊道,同时低声添上了一句说:“欧,欧,欧,你这个没良心的!你自个儿不管谁都要欺负!”

  听得见老人走到孩子们身边的声音。他往下,往湖上看了一眼,看见了我的钓竿,说道:

  “这儿有人钓鱼,你们嚷到半天云上去了。这么大的牧场还不够你们跑的!”

  “在哪儿钓鱼呢?”男孩子急忙问道。“让他给我钓一会儿!”

  “往哪钻!”妞儿卡喊道。“就欠掉进水里去了,不听话的孬种!”

  孩子们很快就走了,我就这样没看见他们。老头儿在岸上站了一会,思索一下,小心地咳了两声,然后用一种犹豫不决的声音问道:

  “先生,您身上带着烟没有?”

  我告诉他有,于是老头儿从斜坡上滑下来,因为挂到了黑莓的蔓藤上,口里不断地骂着,发出可怕的声音,到下边来跟我要烟抽。

  原来是一个矮矮的糟老头子,不过手里却拿了一把大刀。有一个皮套。老头子一看出我对这把刀怕是有点担心事,他便急忙说:

  “我来砍柳条。编筐子和篓子。每天编点儿。”

  我跟老头儿说,方才在这儿有一个小姑娘,非常有意思,什么花草都认得。

  “您说的是克拉娃吗?”他问道。“那是集体农庄的饲马员卡尔纳乌霍夫的丫头。她怎能不知道呢,她奶奶是全省数一数二的草药医!您和她奶奶谈谈。保您听个够。不错,”他沉默了一会,叹了口气说。“每一种花都有自个儿的名称……也就是说,这全登记下来啦。”

  我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老头儿又要了一支烟就走了。不久,我也走了。

  当我从树丛钴出来到牧场大路上的时候,在前方,远远地看见了三个女孩子。她们抱着一大把花。其中有一个拉着一个赤足的小男孩子,他戴着一顶很大的便帽。

  小姑娘们走得很快,象一溜烟似的。然后传来一声尖声尖气的声音:

  在空袭请报的时候,

  生下了一个漂亮的小姑娘……

  太阳已经在奥卡河对岸,叶赛宁诺村背后落下去了,浅红色的斜辉,照耀在绵亘在东方的茂密的森林上。

  (编辑:李万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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