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贼

更新:2017-04-11 16:03: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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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曹乃谦


   (一)

  真黑。

  黑得看不见低矮的窑,也看不见自个儿的手跟脚。

  黑是黑得啥也看不见啥,可板女就是能看见路。

  路在发光呢。

  板女手拿着三个谷面烙的馍儿,拐着条腿,一颠一颠地在路上走。

  路的那头是奶哥哥的窑。

  板女有两年没去奶哥哥的窑了。去也进不去,那窑整整锁了有两年。

  奶哥哥是她妈奶大的,她跟奶哥哥相好。小时候耍过家家她就给奶哥哥当媳妇儿,奶哥哥也好叫她给当。长大了些她就跟奶哥哥说,“奶哥哥奶哥哥我真的给你当媳妇你真的要不?”奶哥哥说,“我要。真的要。”

  就是为了奶哥哥,她才在十五年前没跳井没上吊,嫁到奶哥哥村,给了一个半傻不傻的五成儿货。五成儿货白天机明一阵不机明一阵,到了黑夜就全不机明了。头一挨住炕沿就成了死猪。

  板女等五成儿货成了死猪,再等天黑得啥也看不见啥,就到奶哥哥家。

  “才来。”

  “总得先打发咱娃们也睡着。”

  他们就再不说别的了。别的都没用。把衣裳脱光就全顶了。他瘦瘦的。她肉肉的。他趴在她身上就像是蚂蚱蹦在蛤蟆上。

  做完那个啥,他也不下去。是她不让他下。她说,你就这样的睡哇。他就听了她的,就那样的迷糊上一觉。她给他当铺的。他给她当盖的。

  每回都是她把他摇醒。

  “给。吃哇。”

  她就拿出点吃的给他吃,莜面窝窝山药饽饽苦菜馍馍,家吃啥拿啥。实在没有得可拿,她就偷着到地里摘几个玉茭捧,要不就刨几窝山药蛋装在裤腿儿,拿回来给他煮着吃。

  她看他吃。

  “你也吃。”

  “我不饿。”

  “尽我吃。”

  “你瘦的。”

  有时候,她就叫他在她肚皮上吃。听得他叭啧叭啧的嚼,试得他咽东西时肚皮一顶一顶的。她真高兴。再没有比这让她高兴的事了。

  这次,她啥也没给他带来。

  “唉——穷死了。”她叹了口气摇醒他。

  “摘了把黑豆荚想给你煮。叫看田的给没收了。”她说。

  “家里喝的是稀。今儿啥也没给你带。”她说。

  “我不饿。”

  “你瘦的。”

  “咱娃们。”

  “你歇心。我常能跟地里往回扑闹点儿,今儿碰个看田的是公社的。狗日的硬跟腰里头摸。”她说。

  “我也没个啥能给妹子吃。”

  “一天八两颗子。你还不够。”

  “要不我下地再滚滚的做锅莜面喝。”

  “唉——穷死了。”

  “我再拿火盖烙点苗儿倒进去。那该多好,要有点油那就美死了。”

  “唉——穷死了。”

  他下地生火。

  “生生哇,”她说,“可你甭做。”

  他看她。

  “我出一会儿就回。”

  他看她。

  “后晌我见狗日的会计往西房搬白面。”

  “撞鬼呀。人家亲戚是公社的。”

  “怕球他。就他们狗日的吃哇。”

  “要不我去。”

  “哪能行?你成份高。”

  她一把把他推倒在炕沿上。

  他把她盼回来了。

  她把肩上扛着的一袋白面往炕上一蹲:“狗日的们,就他们吃哇。”

  他俩饱饱吃了一顿烙饼。

  “真香。越嚼越香。香得舍不得往下咽。”

  “咽哇咽哇。场面的莜麦秸垛底还藏着一袋。”

  “再有口酒就是皇帝的光景。”

  烙饼就滚水吃饱了。她又把衣裳脱光说,“来哇。穷人就这点儿福跟富人是一样的。”

  做完那个啥,他说头真晕。

  “头真晕?那不就顶是连酒也喝了?”

  他们嗤嗤地笑。皇帝的好光景使得他们嗤嗤地笑,笑得忘记了第二天会有点啥事情在等着他们。

     (二)

  他被法院判了两年。

  她被五成儿货给打断了一条腿。

  真黑。

  黑得啥也看不见啥。可板女就是能看见路。

  路在发光呢。

  她拐起个腿,一颠一颠地加快了步。

  路的那头,她的奶哥哥在等着她。

(编辑:马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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