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散文:瓦片翻新

更新:2021-12-10 22:22: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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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余宗林

一日,我同老乡在上海某村弄旧瓦翻新瓦的活计。简陋的辅助工具:移动铁架摆在屋檐下,上面倒扣了两个塑料桶,以做垫脚攀爬之用。

我们几个人叩好安全带,穿戴好劳防用品,就攀爬移动铁架,脚搭着踏板,手一撑就上去了。架子随着抖动,落在上面的灰尘便簌簌作响。

几个人口沫横飞在自相协商,分工在那个位置,嘴里啰唣不止谁占了便宜,作了假挪位的势。

最上面的人,或手或脚把瓦拢到一叠,抛给下一个人,依次这样抛接,到檐边,丢进由地下水管支成的通道,接口停一翻斗车或电动三轮车。

我盘坐在房梁上,泥沙尘土灌进鞋里、裤衩上,尘土又是飞扬跋扈乱舞,又是盘旋,叠叠鼓鼓的,把一片天地笼罩着成苍茫。倏忽间,每一道抛物线划开一桢风景,间或,碎瓦挣脱裹挟,飞窜而去,掷地响声;间或,尘土扑面袭来,逼迫人闭眼,这时,眨巴眨巴着眼,嘴噗地噗地,但双手依然保持手势,做人力的搬运转移,几无脱落。

我在想,尘土能迷瞕这一刹的光芒,难以阻挡双手久以锤炼出的灵感,难以阻挡追求希望的执着。

日到三杆,我们也掀了二间房瓦有余。我因久疏于工地战阵,腿脚筛糠似的颤抖,站在檐边,又有点恐高。他们见我左支右拙之状,忙不迭地让我与他们互换位置。


我跟他们说,让旁边的老乡挨我近点,你们再拉开点,这样我把脚抻直,继续盘坐接瓦,他们依言默许挪开。抛接距离一远,所承接的力与抛出的力都要加强,在烈日炎炎下,站在遮无避阳的屋顶本属不易,一旦劳动强度加大,身上汗水流淌直下,洇透了衣裳,瞥见他们皮肤被炙热的阳光,灼成黄与暗黄斑驳交织。

在他们心里,流淌着的汗水,是一份心安,是浇灌着他们贫瘠干瘪的口袋,是对勤劳朴实的美的一种尊重,是填补心灵秘窟的琼浆玉露。

掀到与隔壁房子挨着的间缝,在间缝都会塗上一层水泥沙子或柏油沥青,以防渗水洇墙。他嘱咐着他,他又嘱咐着他,慢点敲,细心点敲,一定要敲干净,到铺好新瓦,再塗上,万一有碎块没有敲落,长年累月,雨水冲刷,会把墙洇湿。

中午吃饭,我随口问了一句,有没有饮料,做长工的老乡爽朗的回道:“冰箱有冰的饮料,我昨天刚买的,你拿来喝吧!”我有点难为情,我知道这是他自费买的。

另一个老乡应和着开玩笑说:“是不是想招我当女婿”;又回过脸对着我说:“人家有三个女儿,老二,老三没出嫁,长得靓的很”……。我没有答话,盯着他们的手,指甲因常年累日塞满泥土,而被撑得异常可怖,密密麻麻的皲裂宛如一张蜘蛛网,皱纹鼓鼓包包的穿梭其间。

我见过很多女性在手上做过“大手术”,脂腻白皙的手,指甲涂鸦的色泽与图案种类繁多,令人眼花缭乱,这样的“手”在高楼大厦一觑,有狎昵仰慕的美;但又谁敢说,这些民工的手不是最接地气的美,不是最能诠释生命意义的美。他们把建造大地妆容的诚恳与智慧,搬到他们的手上了!

午后,阳光闹得更欢。老板临时让一个大工去另一工地,隔檐口距离又加远,抛接足有二丈多,各自脚不断作腾挪转移,寻找合适的支撑与方向。动作周而复始,复而周始,其间瞥见他们每一个人的脸上,汗水自成小溪,在皱纹筑成一条条沟壑纵横流淌,偶尔用手擦拭脸部,如同川剧变脸表演。我们连续二个多小时才掀完那一片,大家都滴水未进,捧起水壶如大象饮水,咕噜咕噜几声,就一壶水就完了。其间倘若在中途喝水,会导致全部人员停顿下来,这样非常耗人工,所以大家情愿干渴一会儿,也要坚持把事情做完。

由于是民房的出租房,都有务工人员居住,几个人分配好清理院内,特意洒些许水,再用扫把扫,灰尘会好许多。

一妇女突然从门帘钻出来,急切切地说:“这些纸盒是我家的,还有用”。听完,我们就把纸盒抖落干净,拾掇到一旁。

落日余晖驮着夜色,把天地作一拢统。我望向他们挺着腰的背影,徐徐地把自己生命融入这暮色中,丝毫没有被劳累所吞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知道岁月能压垮他们的腰,但压垮不了对未来的企盼,对人性美的皈依。有人说,他们是时代孑遗,我说,他们是大地最伟大的塑造者!他们不求巨擎苍天的庇护,但求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的坦诚与豁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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