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俞敏洪 张洪伟 周容
我眼中的全球化
模联不仅使我认识了一群来自各地的最优秀的高中生,使我把视野从身边放宽到全国,更使我学会从一个“世界公民”的视角考虑问题。在“地球村”的狂欢节中,我也在疯狂中感到了文化的力量和全球化的张力。因此2007年的暑假,我来到了普林斯顿大学,参加了三周的交流项目SIG(Summer Institute for the Gifted)。在那里我接受“文化休克”(俗称culture shock)的洗礼,在远离comfort zone的地方继续挑战自己,更清楚地看到了自己在中国教育下与美国学生的不同——长处和劣势。
周一到周五的时间每个人都要上自己选的课,比如,我选的是Globalization(全球化)、Hip-Hop(街舞)、Word Origins(词源)、Math(数学)和Broadway(百老汇)等。有的课程,如我选的全球化,就是一个老师和学生如聊天般尽情讨论。老师扮演的不过是话题发起者的角色,而我们这些来自全球的学生才真正是这节“全球化”课程的主导者。在这里,看似漫无边际的讨论其实是激起发散性思维的头脑风暴。每个人都有机会在同学面前作口头报告,锻炼当众讲话和语言表达能力。我们还运用互联网、图书馆,甚至是剧院,完成了一个个综合多角度信息的收集、整合过程。这个过程是快乐的,但绝不轻松。而最后一节的百老汇课,则是老师根据报这门课的学生的特点编写一出小音乐剧,然后我们在接下来的课中排练剧本,并在这个过程中学习剧目知识和表演技巧。三周后我们将把排练成果通过汇报演出展现给全体营员。
在最后一天的闭营仪式上,一个美国学生和我分别发表了Student Speech。在我的演讲的最后,所有中国学生共十几个人全都上台来,一人教给观众一句中文的离别赠言。最后,在为友谊响起的掌声中,这次文化的交流、碰撞与融合圆满完成。
在那里我感到的不仅有种种新奇感,更有种种亲切感。我不仅感到了拥有国际视野的必要,更感到了维持自己民族性的重要。全球化绝不意味着抛弃我们的传统,绝不意味着文化灭绝。全球化是同质化的过程,是为了沟通无障碍,信息、技术、资源最大限度共享。但同质化不是单方向的同质化,我们的任务不是要被“美国化”,而是将东方文化和西方文化融汇,方能学贯中西。我们首先是潮流的创造者,其次才是追随者。我们可以盲目地追随,也可以影响潮流。我们不应陷入西方文化的旋涡,而应该在全球化的过程中找到自己的角色。
在此后接待香港和台湾的同学的时候,我更是感到了这种责任。与他们聊天的过程中,那些一脉相连的共同点,对热点问题角度不同的思考让我感触更深。
从宽容到多元化
据说我在小时候就是以“宽容”闻名于居民院和班级的。小时候所谓宽容,不外乎被人欺负不记仇,没人爱理的人我能忍,没人爱干的事我去干。我听了发小对我的这个评价后,不禁感叹这明明就是比较好欺负,没个性。一般来说,有才的人都有个性。他们不需要平易近人的性格就可以获得他人的尊重。反之,没才的人就必须平易近人,因为除了“性格好”,已没什么优点可供人把玩。这“才情性格论”许是谬论,但我还是乐意被人叹作“宽容”的。在我理解,宽容不只是好欺负,更是一种对所有立场、观点和思维方式的开放态度。我想我小时候所谓的“宽容”,无非就是善解人意。当别人叙说的时候,我注意倾听,并往往能理解他的立场。而现在,我倾听一切观点,因为我知道,在这个纷杂的世界里,哪种声音是必须倾听的“正统”已无法辨别,我们唯有尽量多地获取信息才容易作出一个稳重的判断。就像前言所声明,我是一个无神论者,一个不敬神的人不知何为正统,他只有自己对每件事作出判断,并对自己的判断负责。而敬神的人只对神负责,并不对自己的判断负责;他们寻求的正是尼采所说的“一己的安眠”,以及“有助于安眠的麻醉性之道德”。只是按照神立的观念行事,并没有实质上的道德自律。
高二第一次上哲学课,当我看到课本上对哲学简单粗暴的划分(唯物、唯心)和扣帽子的说法(唯物=科学,唯心=愚昧)的时候,我就在心里提出了质疑。在很多国家,哲学课并不是这样灌输一种所谓“正确”的人生观,而是向学生介绍哲学史,把对世界本质的思考呈献给大家,让学生在思考中作出自己的选择,得出自己的结论。我本能地感到,哲学是教人思考的学科,这般简单粗暴的结论,抑制学生的思考,不是教育,简直是“反教育”。很多伟大的哲学家都持有唯心的观点,按照课本的说法,这些哲学家简直如同白痴一般可笑。马哲的创始人卡尔·马克思的墓碑上铭刻着下面一段名言:“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记得初中时候的平面几何课,第一节课老师就告诉我们:“我们将要学习欧式几何。欧式几何有五大公理。这五大公理无法证明,经验告诉我们它们是对的。我们在认为它们是对的前提下展开得到欧式几何体系。当然也可以作另外的假设,建立与五大公理不同的公理,这样得到的就是非欧几何。”不同的几何体系中的定理都是由公理经过演绎推理得到的,内部没有矛盾,没有孰对孰错。于是,我写了一篇文章向报社投稿,狂妄地建议“至少每个人都有权真正地思考‘世界的本质是什么’的问题,而不是被灌输。灌输知识的后果远没有灌输思想的后果可怕。也许我们是一群健康向上、整齐划一的青年,但已经失去了应有的多元化。我们不需要整齐划一的人生观,而是属于自己的人生观”。当然,这篇不符合主流思想的文章并没有发表。我想,我们需要和谐的社会,却不需要一元的思想。只有宽容各种不同的思想,允许它们百家争鸣,真理才能越辩越明。如果不允许“辩”,而只允许一种不会错的正统思想存在,思想将无法进步。后来,当我申请学校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这是一种呼吁“多元化”的声音。当我看到密西根大学的申请题目“如果你是中学校长,你希望改革什么”的时候,我一气呵成就写完了这篇“希望改革政治课”的文章。在美国这样一个被多元化成就的国家,这样的思想并不是“异端”。爱智慧的人,应当独立思考而不是被迫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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