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翟敬之
记忆中的盛夏,每当夜幕降临的时候,潜藏在屋檐下的蝙蝠,便会成群结队的翱翔在黑白交替的夜空中,彼此之间发出“吱吱”的鸣叫声,这些丑陋的家伙,好像是在用家族语言交流着什么似的。这时,童年贪爱玩耍的我,就会惊异这些视力极差的蝙蝠,居然能够在幽暗的夜幕下,顺利的避让于各种障碍物之间,这不能不让人怀疑神秘的大自然,如何就格外的赋予了蝙蝠这么一种特异功能呢?
一只只幽灵般的蝙蝠飞行下的腹地,是我童年时代的乐园——我家附近东边的高岗上。这里曾是我和童年伙伴们时常聚集玩耍的地方,也是我。高岗的四周无规则的长满了枝叶繁茂的枸桃树,一棵棵大约有小碗口般粗吧!满身枝枝桠桠的极好攀登。
每年盛夏,当晚风缓缓袭来的时候,离高岗好远的地方,就能嗅到那浓浓的枸桃香,但我和我的伙伴们是从来都不馋嘴的。现在想来,大概是因为那枸桃的味道没有桑葚好吃吧!尽管它的果实长得也一颗颗蛮像桑葚的,但无论你怎样的嚼噘就是没有桑葚好吃,甚至后味还有一些涩味。不贪嘴归不贪嘴,至于采摘枸桃这样行动我们还是要付出的——为的是扑捉那贪食的金疙鹩(昆虫土名,晋南农村乡下秋夏间的一种形如金甲虫大小的昆虫,会飞,喜食甜果液汁)。这些黑色的小精灵们,三三两两的聚集在鲜红的枸桃果的周围,用它那纤细的吮吸器官,贪婪的吮吸着枸桃甜美的液汁。这时,在树下探头仰望寻找目标的我们,就会像哥白尼发现新大陆般的,攀上树去扑捉那顺手可得玩物——金疙鹩。这些满身黑幽幽的家伙是极其贪吃的,就是在大难即将来临的时候,也不急着逃命,而是将那笨拙的身体左右挪动挪动,仍在义无返顾的享受着它那丰盛的大餐,就因为这些可怜的家伙们有这样贪吃的特性,所以,我们时常是毫不费吹灰之力的就能逮到它们。
待我和伙伴们顺利的逮住那些可怜的金疙鹩,我们就会急切的下得树来,然后成群的围坐在枸桃树下,把事先早已准备好高粱杆,从分节的地方一一截开,再把高粱杆不算坚硬的外皮,用自己的嘴一条一条劈开,随后用极熟练的动作制作一个高粱杆风车。自制风车的两端,用事先劈下来的高粱杆外皮,小心翼翼的插在金疙鹩的脖颈自然分口处。这样,乖巧的金疙鹩们就会因为身体有异物的刺入,而拼命的挣扎着飞动起来,每遇这时,我和伙伴们的精心制作的风车,就会随着金疙鹩们拼命的飞动,而随着惯性自然的转动了起来。
像这样的游戏,在我的童年时代,就如同家常便饭般的普及。每每遇此,我和我童年的伙伴们,就会比赛似的围拢在一起,比一比究竟是谁的风车最终转的欢。每当这样的比赛进行到高潮的时候,那些正受着身心疼痛的金疙鹩们,就会不负重载的煎敖而死。这样情景的出现,必定会给我们欢喜的心情带来一时的不快,这时,大家伙就会毫不思考的将风车转动的动力——被疼痛折磨得奄奄一息的金疙鹩们,拔下来扔掉,看着扔在地下的无辜生灵,在临死前仍作着垂死的挣扎,也没有丝毫的同情心,反而倒觉得那是一种无比的快乐,接下来的行动,就是再攀上那枝叶繁茂的枸桃树,再继续去扑捉贪吃的金疙鹩。我金色的童年,就是在自制风车的年复一年的转动中长大的。现在想来,童年那欢乐的笑声,居然是建立在其它生灵的身心痛苦,甚或是性命之上的。如今仔细的回忆起来,自己思想深处良知,此时就会有深深的懊悔之意。
当丑陋的蝙蝠们成群的在天空中飞行的时候,在农田里辛勤劳作的乡亲们,也逐渐陆陆续续的下晌了。我们快乐乐园旁的村路,是我家附近众乡亲下晌归家的必经之道,夏天每日的这个时候,我们就能习惯性的看见扛着锄头的大伯大婶,在他们那一声声的闲聊中,缓缓向我们这边的村路走来,每遇谈说到高兴的事儿,这些地道的农家汉子和婆姨们就会放开嗓门的浩然大笑,那憨厚的笑声极富有浓重的乡土气息。还有那割草的老汉和放牛放羊的半截子小子们,老汉们割的草,大多是用麦绳捆好再用扁担挑了回来,当然也有用笼窝装草的,还有专门架了自家的牛车割草的,但毕竟这样的主儿见得不是太多,你可不敢小瞧这些割草的老汉,他们都是昔日耕种庄稼的好手,只是现在年纪大了才拣这轻快的割草活儿干,就凭老汉们担着一担草赶路换肩膀的绝活,如果让你亲眼所见,你都会感到那是无比的惊奇;放牛放羊的半截子小伙子们,手里前边牵着吃圆了肚皮的老黄牛,后边还跟着蹦蹦跳跳的小牛犊,牛妈妈的尾巴不时的左右悠然晃动着,为的是扑赶那些讨厌的蚊虫;放羊的主儿就更有意思了,手里时常是拿着一把早已磨光的放羊钎,眼神在左顾右盼的护送羊群赶路,放羊钎的木把儿顶端还系着一条塑料的羊鞭,这是教训那些不听话爱偷嘴的调皮羊的法宝,浩浩荡荡的几十只绵羊队伍从乡间土路上经过,那是要腾起一阵尘舞的,可笑的是那些呆呆的绵羊,总是低头伏地的潜行着,这些呆子好象就连赶路也在专心的觅着食物。
待到去地里劳作的男女老少,全都浩浩荡荡的从我们的乐园旁经过的时候,这时的天空算是真正的黑了下来。远处暮色中的村子里,不时的传来了数声清晰的狗吠声,接着就能看见各家各户的灯光陆续亮了起来,这一会儿我们的乐园枸桃树间的雾露就不期而至了。这时候我和伙伴们就自动的转移了玩耍阵地——集体的来到了高岗前侧的空旷地,在这里我们一个个自动像是有组织的脱了自己的鞋子,随后仰头掷向头顶的幽黑天空,嘴里前后不一的念叨着同一个口诀“鸭瓢呼噜(晋南一带对蝙蝠的土称)穿鞋来,鸭瓢呼噜穿鞋来。”据说这样一喊,就可能有蝙蝠穿入我们掷向空中的鞋子,但我在乡下好多年,都没有见过这么一例蝙蝠穿鞋的情形,现在想来,大概那是编口诀的大人们为了哄着小孩们高兴玩耍哩吧!七八个野二楞小子疯子般的掷鞋狂喊上一阵儿,感觉该歇歇气儿,这倒不是觉得累,因为那时候压根就不知道累是个什么东西。[NextPage]
等到我们都把自己的鞋子准确无误的穿上了脚,这会儿就能看见,我们附近幽黑的树林里有手电光或烛光闪烁,这是村人们开始在各种树木上摸蝉了。我们随即也迅速的加入到了摸蝉的夜性队伍中,把事先早就藏在枸桃树下的罐头瓶一个个的捧在手里,便开始了逐个树间摸寻野食美味的行动,我们大多自己是不带手电或其它照明工具的,而是一个一个混行在无数光束的树林间,一棵树挨着一棵树的仔细摸寻。此时请你听一听,这本该野寂的树林间这会儿有多么的热闹,摸蝉人的说话声,大人呼喊自家孩子的呼叫声,还有那摸蝉摸到了蹲在树边觅食懒蛤蟆的惊叫声,真是种种响动交织在一起,好一幅乡间农家摸寻野食美味的田园风景图。大约快到九点钟的时候,大家伙基本上都停止了在林间摸蝉。这时,摸寻野味的人们,就会有组织似的把自己装满罐头瓶的猎物——一只只爬动着的蝉,倒放在地上一个个的点数,向一块出来的摸蝉人比一比自己今晚的手气。那些被罐头瓶强迫圈围在一起的可怜的蝉儿们,一见自己有回到了熟悉的地面上,就拼了命的想逃跑,但它们还没逃出多远,就会被自己的主人又重新的给装进了千足蹿动的罐头瓶,看着这些可怜蝉儿无为的挣扎,自己的心头倒有一份怜悯之情油然而生,但又一想想那即将享受的美味,刚才的怜悯之心就荡然无存了。
在刚能点完蝉数的这当儿,就听见了站在院子里的母亲,在高声的叫唤我该回家吃晚饭了。每当这时,自己才会手里提着装满罐头瓶的一百多只蝉儿,恋恋不舍的离开我和伙伴们钟爱的乐园。现在每遇仔细的回味那段童年的往事,自己时常都还能记忆犹心,只是那片曾是童年的天堂,现在高岗早已被铲平,昔日曾经茂盛的枸桃树也已被砍伐掉了,此时能看见的是离我家不远的邻居建造的整齐的平房。有时我曾不能自己的叹息,那片童年的乐园,那些值得回忆的乡村趣事,已成为一去不复返的心底记忆,但无论怎样,这些美好的童年往事,都将完整无暇的储存在我快乐乡村生活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