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泽楷
想不到素不喜游历的我,竟会对沈园如此神往。
世间之事有时难以言喻,一场情殇,却让这座私家园林因此闻名千载。沈园,见证了南宋爱国诗人与表妹的爱情悲剧,承载了他们几多离愁别恨,而引得后人寻踪诹访。
清秋时节,我们辗转前往沈园,甫一到达,天却降起了大雨。印象中的江南,总是细雨和风,一派烟雨迷蒙的湿润景象,像这样的雨落万丝,还是出乎意料。
时雨过后,满地落絮飘零,湖中绿荷含珠,远处浮瓦参差。沈园秀色如洗,问讯放翁与蕙仙在否?壁立的却是千年的宫墙!墙上的《钗头凤》诗词历经风雨剥洗,题印漠漠,字迹斑驳,仿似是离人泪。
花骨遗落梦里寒,千载清秋锁琼台。是谁在长廊里系起银铃,在这寡独的黄昏里把铃声串成千千阙歌?那飘飘忽忽的琳琅之音,是诗人穿越过千年的叹息——
诗人一生孤寂,他处在南宋末世,仕途不顺,壮志难遂,又加家训威逼与妻子劳燕分飞,后又各自结缡。待到沈园邂逅,已是使君有妇、罗敷有夫——有情芍药含春泪,无力蔷薇卧晓枝,空嗟叹!
死后,入仕的被朝廷派遣他乡,数十载浪迹天涯,书剑飘零,最是系心的仍是故园残梦。他毕生数访沈园,步履踏碎故地,常沉浸于追忆之中流连忘返。还忆当年,沈园新相见,桥下春波,惊鸿照影,断肠没奈泉路人远,无计独向钗头频觑。人到古稀,放翁先生索性搬到沈园附近居住,虽近城情怯,每入城又必登寺眺望,不能胜情,在《梦游沈园》中写道:“路近城南已怕行,沈家园里更伤情”;即便是已届耋年,仍在沈园春游中排遣情愫:“沈家园林花似锦,半是当年识放翁。也知美人终作土,不堪幽梦太匆匆”,诗中充满着落寞与无奈。终其一生,诗人在思念中度过,而沈园也成为他的寄情之所——人已远,无语怨东风,独把情埋葬。园中至今留有“问梅槛”与“孤鹤轩”之迹,问梅即“问妹”,用意不言而喻。
漫步在雨后的沈园,忽而迸出一想:面对母亲对的指暇造隙,放翁先生他尝试劝说与努力过吗?这一念刚涌起,很快便又息灭下去。想来倍觉凄然——让一位杰出的诗人才子,斡旋于家庭的琐碎杂事之中,那是多么的狼狈不堪啊。诗人对遵从母命致使妻子被逐一事懊悔不已,在《钗头凤》上阕中写道:“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觉知错了,如果人生可以重来,事情能否改变?恐怕仍是难,难,难!中国古代社会是一个伦理本位的社会,崇尚孝道成为中国文化最突出的特色之一,“孝”观念通过礼乐教化根植于民众心中,对人们特别是士大夫们产生了深远影响。就算一切回到从前,既读诗书又是仕人的,敢能违逆母命么?唯恐也是长歌当哭,徒叹奈何耳!“西风多少恨,吹不散弯眉”,从陆母对的偏颇妒恨,便注定了这场爱情悲剧的发生。其实早知母亲妒厌,但也只能寄情诗文,从翰墨中渲泄心中不满,他的《卜算子·咏梅》似是为此而作:“……已是黄昏独自愁,更着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 诗中点明梅花的苦困处境,“梅”与“妹”谐音,意思昭然。
小时候看过戏剧《钗头凤》,印象已模糊,近些年茅威涛的一折《沈园绝唱》,再现了诗人的孤寂美。世间诸多遗恨多为人祸,就像我们在沈园遇到的风雨,已瞬息即过,而生命中的风雨留给诗人的伤痛,是否一生便已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