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推窗时,发现槐树的叶子已从嫩黄转为沉绿,像兑足了水的颜料,浓淡正好。麦地里的穗子刚抽齐,青中泛着乳白,在晨风里轻轻摇晃——这是关中平原的小满节气了。 麦田此时最有看头。穗子灌浆将满未满,籽粒隔着青皮能掐出浆水,却还没到低头垂首的时节。农人背着喷雾器在地头转悠,指尖捻开麦穗察看,脸上既无焦虑也无狂喜。他们懂得:此刻的"未满"恰是最好的状态——若籽粒太实,反倒怕来场暴雨折了腰杆;若浆水不足,又恐旱风...
文字/张孝龙 夕阳的最后一抹胭脂晕染在麦秸垛尖时,灶膛里的火苗正舔舐着黝黑的铁锅。我蹲在门槛上剥新摘的毛豆,看暮色从青石井台漫上来,染蓝了母亲挽起的裤脚。蝉鸣忽然间弱了,像被晚风揉碎的柳叶,零落在炊烟织就的纱帐里。 父亲扛着锄头从田埂上走来,草帽檐下滚落的汗珠将黄土路砸出细小的坑。老黄牛慢悠悠甩着尾巴,铜铃铛在暮色里荡起一圈圈金黄的涟漪。西天残存的霞光里,归巢的燕子掠过稻草人发皱的衣襟,翅膀尖沾...
晨起推窗时,檐角悬着的露水正巧坠落。这滴露从形成到消散不过几个时辰,却完整地映照过朝霞、承接过飞鸟的影子、聆听过卖豆腐老人的梆子声。我们的每一天,何尝不是这样一颗转瞬即逝的露珠? 晨露未晞时 天光初透的卯时,巷口蒸糕铺的灶火已经醒了。陈师傅揉面的手掌布满裂痕,那些纹路里藏着三十年如一日的手艺。他总说:"面团醒发的时辰短了发酸,长了变柴,做吃食和过日子一样,差不得分毫。"第一笼糕出锅时,晨雾里走来戴...
五月的荷塘是最精微的禅房。晨光尚未穿透薄雾,那些初生的荷叶已托起满掌的星芒——每片新展的圆叶边缘都缀着水晶珠链,稍一动弹便滚落两三颗,在水面敲出梵呗般的清响。这让我想起龙泉窑的冰裂纹瓷器,越是脆薄的胎体,越能映照出天光的层次。 有尾红鲤忽然跃起,咬碎倒映的云絮。它鳞片上沾着的荷露还未坠尽,阳光已为它披上金甲。鱼儿永远不懂何为矛盾,它既能温柔地啄食荷茎上的青苔,又能用尾鳍劈开水面时显出刀锋般的凌厉...
五月的麦田是最富哲思的诗人。站在田埂上望去,那些麦穗还擎着青碧的旗,穗尖却已偷偷镀上淡金色,像少年人初生胡茬的下巴。风过时,整片田野便涌起深浅交错的波纹——青浪推着黄浪,黄浪挽着青浪,仿佛大地正用两种语言同时吟唱。 农人老周蹲在地头抽烟,烟圈飘进麦芒织就的细网里。"再晒三个日头,"他眯眼望着天际线,"这些麦子就能听见自己变黄的声音。"这话让我想起母亲蒸馒头时判断火候的秘诀:当面团开始散发甜香,其实内...
白云溪水,草木山石,但凡是美好的事物,皆入了禅的境界。哪怕落入俗世沧海,亦有灵性,不受熏染,保持当年姿态,一如初心。 我喜爱作家沈从文的一段文字:“我一辈子走过许多地方的路,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那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当为张兆和。而他行走过那么多地方,看过那么多风景,最爱的,依旧是故乡湘西凤凰。 我不是一个长情的人,只觉人心飘忽迷离...
道远心长,千万珍重!闻吾师明春移居君士坦丁堡,未识异日可有机缘,扁舟容与,盈盈湖水,寒照颦眉否耶?
在记忆的长河中溯游而上,我的童年被泥土与草木的气息所萦绕。那时的我,就像一颗稚嫩的幼苗,扎根在广袤的土地上,肆意生长。晋家坪的那些土堆、山坡、河滩,还有庙前头那片郁郁葱葱的松柏槐杨林,都是我童年的乐园。在那里,我与泥土亲密接触,与山水相依相伴,对世间的花花草草、树树木木,自然而然地滋生出一种源自内心深处的亲切感。 老家的院子,一半充满生机,一半被水泥所覆盖。 每至春日,牡丹与芍药便成了院子里的主角...
文:苏荣 一条河流,往往胜过车载斗量的圣训格言,河流以自身的姿态和声音告诉我们,世界是什么,人生是什么。 ——马步升《此致敬礼》 一条大河把河北河南分出了不同的样子,河的北面是甘肃,山头光秃,植被稀少;河的南边是青海,林木茂盛,苍翠挺拔。省际行政区的划分以河为界的也有许多,但是自然好像也没有做到如此的“泾渭分明”。此刻,在天堂镇大通河边,看着如此显见的“自然奇观”,我竟半天想不到答案。坦白来...
晨光在琉璃瓦上流淌时,整座城池都是未干的釉。昨夜雨水蓄在鸱吻的唇齿间,被风一吹,便沿着飞檐的弧度滴落成线装书的句读。卖花担子吱呀穿过石桥,竹筐里的栀子还裹着晓雾,白得像是从月亮上剥下来的碎屑。老茶寮支起雕花窗,铜壶嘴喷出的水汽裹着龙井香,在空中悬成半透明的云纱——这竟是烹煮了一夜的月光。 护城河水漫过宋代堤岸,把垂柳的影子绞成青丝。捣衣声从魏晋的捣练图里逃逸出来,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银花。穿香云...
我和那人,静静地站在一座桥上。 桥下是河。河不宽阔,因久未浚通,整条河便显得很有些野性十足的了。河边多杂草。白茅、蒿子、艾、狗尾巴草、野豌豆、看麦娘,总有不下几十种的。它们相融相生,不吵不闹,和睦亲厚。 这里远离闹市。天是它们的天,地是它们的地,河水为邻,清风做伴,它们心思单纯,日子简单。 这才有了动人的天真。 是的,天真。每一棵草,都是天真的。它们只认真地做着它们的草,不慕热闹,不慕荣光,随...
夜色渐浓时,我往砚中添了半勺清水。羊毫饱蘸的瞬间,三月的气息忽然在笔尖苏醒——那是细雨润湿的泥土芬芳,是花影移过纸窗的窸窣,是岁月在青丝间缠绕的温存。就着烛光写下这些字句时,忽然明白所谓"画笺",原是光阴在人间留下的吻痕。
冬天到来的时候,园田就被白雪覆盖了。天冷,我就很少到老毛子家去玩了。玻璃窗上总是蒙着霜花,一派朦胧,所以也很少透过东窗去看那座木刻楞房屋了。 她家的炊烟几时升起,又几时落下,我们也就不知晓了。
序曰:余客姑苏三载,每值春深,辄觉身在宋人画卷。今岁三月,病起推窗,忽见庭前海棠著雨,恍若白石道人"数峰清苦,商略黄昏雨"之境,遂披衣研墨,追记江南春事。 寅初,阊门水巷犹浸在蓝雾中。卖花船橹声咿哑,惊破临河绣楼残梦。推窗俯视,船娘鬓边茉莉沾露,筐中芍药含烟,恰似姜夔"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句意。忽闻虎丘塔铃随风至,七里山塘渐次苏醒,茶寮蒸雾与河雾交融,织就半城素纱。 余尝于沧浪亭观雨,见...
文:洛少华 每年春节归乡,我都会独自在堂屋的榫卯柜台前长久伫立。槐木相框里,祖母的银发被岁月镀成霜色,目光却始终温润如初。唯有这时,那些沉睡在时光褶皱里的记忆才会如老屋冬日房檐下的冰棱,在暖阳里渐渐融化出往日湿漉漉的光影。在这个被时代的高速列车抛在身后的陕南小村落,平民的记忆如同后山溪涧,总在某个暗夜悄然漫过隐蔽幽深的心堤。1929年,祖母出生了——那是新纪元诞生的第八个年头,红色星火尚未燎原;1929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