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散文｜灶台上的秋光

秋日的阳光总是格外眷顾厨房。当第一缕晨光穿过纱窗落在铁锅上时，那些沉睡的锅碗瓢盆便苏醒了。铁锅是最先感知季节更替的，它黝黑的肚腹里装着整个秋天的甜香。糖炒栗子在锅中翻滚，发出细碎的爆裂声，像是远方山林里坠落的松果。砂石与黑铁的碰撞间，栗壳渐渐裂开笑脸，露出里面金黄的果肉。糖稀在锅底织就一张琥珀色的网，将山野的馈赠裹进甜蜜的囚笼。主妇的锅铲翻动时，我常想，这何尝不是一种修行？栗子忍受高温的煎熬，才能蜕变成人间至味；就像我们，总要经历岁月的打磨，才能沉淀出生命的醇香。

蒸笼里的故事总是带着水汽的朦胧。老面在陶盆里慢慢膨胀，像是一个沉睡的梦正在苏醒。当第一朵干桂花被揉进面团时，整个厨房都飘起了金色的雪。纱布覆盖的蒸笼渐次隆起，面团在湿热中完成最后的伸展。那些藏在褶皱里的桂花，此刻都化作了点点星辰。白汽从竹屉缝隙钻出时，恍惚间仿佛看见月宫里的玉兔正在捣药。最动人的莫过于揭盖的刹那，十八个莲蓉包周身沁着蜜色的光晕，比中秋的满月更教人垂涎。这让我想起禅宗里说的"饥来吃饭，困来即眠"，原来最深的禅意，就藏在这一笼冒着热气的面点里。

窗台上的柿饼正在经历它最辉煌的日落。青涩的果实被时光慢慢风干，表皮渐渐沁出糖霜，像老者鬓角的白发。晨起时，常看见麻雀在窗台偷啄糖霜，留下细碎的爪印。母亲总说，等柿饼裹满白霜时，冬天就来了。我常对着阳光观察这些半透明的果实，看蜜浆在果肉里缓慢流动。这让我想起《金刚经》里说的"如露亦如电"，甜蜜终将消散，但此刻的光景却值得永远珍藏。有时候母亲会切下最饱满的一片递给我，那滋味比任何经文都更能让人顿悟：原来永恒就藏在转瞬即逝的甜蜜里。

泡菜坛子是厨房里最沉默的智者。辣椒与嫩姜在盐水中浮沉，像极了人生百态。夜深人静时，常能听见坛中传来细碎的气泡声，那是蔬菜正在黑暗里完成它们的蜕变。掀开荷叶封口的瞬间，涌出的不只是酸香，还有整个秋天的风露。最寻常的萝卜在这里羽化登仙，成为佐餐的珍馐。这让我想起六祖慧能说的"菩提本无树"，高明不在庙堂，而在这方寸之间的坛坛罐罐里。当第一筷子泡菜送入口中时，突然明白：修行不必远求，酸辣即是菩提。

腊肉在灶台上方慢慢风干的过程，像极了一部浓缩的《春秋》。松枝的烟气在梁木上写下无人能解的篆书，油灯将母亲的身影拓印在土墙。砂锅里翻滚的板栗烧鸡，正把光阴炖煮得酥烂入味。当白霜爬上瓦檐时，厨房成了最温暖的禅堂。在这里，每一个翻炒都是修行，每一缕蒸汽都是香火。我终于懂得：所谓禅意，不过是在栗子裂开的声响里听见圆满，在蒸腾的热气中看见永恒，在寻常的餐饭间体味真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