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散文|邂逅十月秋光

2025-10-08 19:27 编辑:云彩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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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是从桂花枝头滴落的鎏金时辰。当第一缕凉风掀开日历的扉页,那些蛰伏在叶脉里的阳光突然变得透明,像被陈年米酒浸泡过的琥珀,在窗棂上摇晃出潋滟的波纹。我总疑心这般秋光并非来自天际,而是从陶渊明遗忘在东篱下的酒瓮里漫溢出来的——那些被菊花瓣反复淘洗过的光芒,此刻正顺着梧桐树的经络缓缓沉降,将整座城市腌制成一瓮温柔的酱色。

清晨的薄雾里总漂浮着某种未完成的承诺。记得与友人说定要去三十里外的芦苇荡,看白鹭如何用翅膀剪碎河面的云影,听枯荷梗在风中背诵李商隐的残诗。可当真到了相约的礼拜三,偏偏有银针般的细雨开始刺绣天地,将郊野的路径缝合成模糊的水墨长卷。电话那头传来带着笑意的叹息:"秋雨留客呢",五个字便让计划坍缩成书页间的干花标本。于是整个十月,我都在城市褶皱里收集那些未能成行的遗憾:便利店玻璃上突然炸开的雨痕,像某封未寄出的信笺在哭泣;地铁口卖桂花的老妪竹篮里,躺着几粒过早陨落的鹅黄色星子;甚至咖啡杯沿的泡沫都在不断复现那个遥远的、雾气氤氲的芦苇荡。


桂花香是这个季节最狡黠的刺客。它们总在深夜撬开我的窗,把甜腥的记忆碎片撒满枕席。童年弄堂里那株百年老桂,此刻应该正往青石板上投掷细碎的金币吧?母亲蒸桂花糖糕的炊烟,是否仍缠绕在邻家女儿的钢琴声里?这些香气像带着倒钩的箭矢,越是试图拔除,越能钩出更多褪色的光阴。某个起风的傍晚,我在公园长椅上遇见满身落花的老人,他颤抖的手指从布袋里排出七颗桂花,排列成北斗的形状:"年轻时给她簪过这个方位呢",话音未落就被西风吹散成齑粉。原来十月最残忍的本事,就是让所有芬芳都变成时光的遗物。

雨声则是秋天颁发的另一部密码本。不同于盛夏暴雨的鲁莽,十月的雨总带着迟疑的试探,先在晾衣杆上轻叩三下,又沿着空调外机流淌成肖邦的夜曲。某个失眠的凌晨,我忽然听懂雨滴敲打广玉兰树叶的节奏——那分明是二十年前父亲修补藤椅时,棕绳穿过孔洞的摩擦声。此刻他坟前的柏树应该也淋着同样的雨,不知道那些带着木匠茧的雨丝,能否将他工具箱里的凿子擦得更亮?雨水冲刷着城市玻璃幕墙上的霓虹倒影,仿佛上帝正用橡皮擦拭我们过剩的欲望,而在这永恒的擦拭中,十月渐渐显露出它青铜器般的本质:所有喧哗沉底后,留下的才是生命真正的包浆。


银杏叶开始集体叛逃的那个正午,我站在医院走廊看见光的暴动。金箔般的叶片穿透玻璃窗,在消毒水气味里跳弗朗明哥,将惨白的墙壁烫出一个个暖黄色的洞。轮椅上的老教师突然伸手抓住空中某片虚拟的叶子:"课文中说一叶知秋,可孩子们没见过银杏啊……"她的病历卡在阳光里漂浮如秋舟,而更多叶子正从她稀疏的鬓角纷纷出逃。在这个季节,连衰老都呈现出金碧辉煌的质地。

暮色来得越来越早了。夕照像泼翻的橙汁,将写字楼群浸泡成蜜饯的时候,我总错觉整座城市正在枫糖浆里下沉。便利店加热柜的荧光映着上班族麻木的咀嚼,他们的影子被拉长成焦糖色的丝线,织进地铁隧道无尽的黑暗里。突然怀念起乡下晒谷场上的十月黄昏,稻堆像散落的金字塔,麻雀在电线谱上写爵士乐,而外婆用木耙翻动稻谷的声音,是大地均匀的呼吸。如今这些记忆都蜷缩在手机相册的角落,和那些未赴的秋约一起,凝结成琥珀里的气泡。

十月将尽时收到友人寄来的芦苇标本。细长的茎秆里还囚禁着最后一声蝉鸣,绒毛上沾着遥远水泽的星光。附笺写着:"不必遗憾,我们错过的不过是秋天的封面。"忽然明白这个季节最深邃的馈赠,恰是那些未完成的空白——像宣纸上的飞白,像缺角的月饼,像所有来不及说出口的告白。夜色中的桂花又簌簌落下,这次我学会了用掌心接住它们:有些光芒注定要错过大地,但在坠落的弧线里,我们已见过最璀璨的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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