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戴璞
深秋夜里的寒冷,只有等待到灼热的太阳爬上地平线,将一股暖风吹过,才逐渐消散。她以前不知道秋夜里多么寒冷,她总在艳阳高照的时分出门,假如事情不变更,起床后的她,洗漱完毕,拎上小挎包,不紧不慢的,下了单元门。她穿过嘈杂人群,照例拨通了同伴的手机,告诉他,在老地方等,她当然会替他买好早点,在手机里她察觉他的不耐烦,语气就会骤然生硬:“都几点了?还赖在床上,我命令你,别让我等得太久!”挂了电话,她耳朵里还残留着他睡眼惺忪的语气,它性感、颓废、稚气十足。她以前没有刻意去想与他搭档了几个年头,两年还是三年,无关紧要,他是个好相处的人,不像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说出来的话比唱的动听,却紧藏着他的斤斤计较。而他在她看来,似小弟,可有可无,不会搅乱她的生活。但她清楚,他并不如是,这从他热情过火的眼神中,瞧得出,为此她,一本正经对目光中明显流露爱意的他说:“我老公在你这年龄,就有了女朋友,我们谈了五年恋爱,然后我们,功成证果,步入了婚姻的殿堂。”
“你不会是又要向我介绍什么女朋友了吧?”他瞥了眼她,将汽车方向盘打了个漂亮的左转弯。
“你就是眼光太高傲,挑三拣四的,白白错失掉了好姻缘。”
“我不这么认为,我的缘分,还没真正降临,它一旦出现,你看看我会不会,牢牢抓住,再奋不顾身,拥有,并爱她!”
“爱情不是奋不顾身的见义勇为。”
“爱情当然不只是奋不顾身的见义勇为,但它存在于任何事物形态当中,谁说见义勇为当中就不会有爱情的萌芽?如果你相信爱情,就会信任生活中的一切,反之,不相信甚至会怀疑起你的人生。”
“我相信爱情,我当然相信我的爱情。”
他没有搭腔,一个漂亮的右转弯后,汽车重新驶上了干道,疾驰地消失在了风驰电掣的车流当中。
到目前为止,他给她的好印象,只局限于良好的同事或普通朋友的范畴内,是由于他年龄小一岁的缘故。一个小时前,她突然被他打来的电话弄得很不安,他居然也没睡觉。她失眠,完全由于生活中的欺骗,她对它毫无招架之力了,即便已经过去一个月,她倔强地打扮得花枝招展,是刻意让每一分每一秒洋溢着阳光。在纷纷扰扰的喧嚣声渐渐远去独处一室的时候,她的憋屈,喷薄而出,眼泪溢眶肆流,她辗转反侧,无法安心地闭上眼睛,她多么渴望如过去那般美滋滋地听着枕头边的鼾声,睡个囫囵觉。她对遭遇到难以避免的世俗里丑恶的打击,耿耿于怀,无比心酸。但他怎么也失眠了?她不想被人知道心情沮丧精神颓废,让电话铃声一直响着。电话铃声似乎也倔强,无可奈何,她爬起床。拿起手机,她看了看,愤怒地骂了句脏话,摁下键钮。她撒了个谎,用仿佛没睡醒的迷迷糊糊腔调说:“小弟,你把姐吵醒了!”
“你睡觉忘了关灯啊?”他的疑狐表示着对某种不安担心,他的心情肯定很焦虑。
“哦,对、对,睡觉前看了一本书。”她停顿片刻,才开腔,紧接着语气惊奇地喊道,“你不会是在我的楼下!?”
“当然是在你楼下。”他仿佛善变的孩子,兴致勃勃地说,“你肯定不知道楼下夜宵摊子的咸水煮粉条很一绝吧,不过我也是碰巧发现,因为出摊的这对老夫妻总在晚上十点钟之后才张罗他们的生意,看见你的灯还亮着,以为你还在忙明天客户的那份合约。”他的腔调,变得朗朗上口了,“既然你被我吵醒,那干脆就下楼来,我难得请你品尝一回那对老夫妻的拿手绝活咸水煮粉条。”
“听名字,很怪怪,居然连你这张刁钻嘴巴的家伙,也称赞不已,我想这咸水煮粉条不会差到哪儿去。”她的确有点儿饿,也感觉有点儿馋了。
“记得穿厚穿多些,我穿上棉衣,也觉得凉飕飕。”
挂了电话,她来到衣橱前,都是些漂亮的春秋装,她记得有一件棉衣去年放在哪儿了?哦,想起来了,一会儿后,她从柜子里翻出件淡蓝色的羽绒服。对着镜子,她认认真真打量身上这件淡蓝色羽绒服,她的眼泪,禁不住溢眶了,这件淡蓝色羽绒服是前夫为追求她花费一个月工资买的生日礼物,当时她责备说,傻啊,一个月的工资全花光了,喝西北风呢?看见他嘿嘿嘿地傻笑,她从夹子里抽出几张钱并埋怨说,做事情要瞻前顾后,太冲动了,完全不考虑将来。
“你就是我的将来啊,我根本不是冲动,预谋已久,我寻思了一个月,必须将它作为你的生日礼物,这才见证了我爱你的决心。”他完全一副胜利者的姿态,把她的几张钱塞了回去,“你别担心我的生活费,因为我还有两百元积蓄,再找同事或朋友透支一点,下个月发工资前,我,准饿不着,你瞧瞧我,像那类喝西北风的人吗?但是,为了你,我准会做出冲动之举,我不能没有了你啊,不能没有你陪伴我今后的人生!”
她的眼泪已经夺眶而出,满脸的幸福。长久的深度亲吻后,她说:“我们做爱啊。”她的腔调完全出自于因为感动和情真意切爱对方的自然流露。[NextPage]
此刻她觉得,生日那晚他们得意忘形的缠绵,和之后日子里没日没夜地接吻做爱,也不如当初接受对方这件淡蓝色羽绒服生日礼物的刹那,刻骨铭心。她拿纸巾,对着镜子,抹去眼角上的泪水,动作就像用橡皮擦拭笔记那样费劲。她感觉表情恢复了正常,才匆匆离开屋子,下楼去。
街道上冷冷清清,偶尔有一两个脚步急匆匆的人,也是缩头弓背地想尽早离开冷风肆意的寒夜,回到他们的温暖房子里。他说的夜宵摊在一棵大树下,有一盏白炽灯苍白无力地亮在树杆上,照亮了正扬手挥动着的那个人的脸,和立在简易炉火前煮着东西的中年男人的弓形背。有一个沧桑面孔的女人正在收拾那对刚刚离去的情侣吃剩下的碗。她看着那对情侣上了一辆出租汽车远去,就把目光转回到夜宵摊子上,那个沧桑面孔的女人走到围布前,检查用围布临时支起的遮风墙,它看上去很不结实,在没有系牢的一端,被夜风吹动的围布,剧烈摆动,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
她端庄坐在他对面时,听见了他问的刚刚看什么呢?
他知道她撒谎的回答可能是出自于婚姻变故,她仍然没有走出变故婚姻的阴影,他瞥了瞥她心不在焉的眼神,兴致勃勃地说:“还记得刚刚认识时,你也是穿着这身淡蓝色羽绒服?”他冲着她的惊讶一笑,又说,“第一天报到,在策划部主任办公室里,我居然把你当做刚进公司的新员工,但没想到你却是策划部安排给我搭档的师傅,所以我脱口而出,发出你居然比我大一岁的惊叹,让主任重新打量着你并夸赞说,也许是身上淡蓝色羽绒服很得体,显得更漂亮!这时你,的的确确似个不谙世事的丫头,羞涩的脸,红得像个大苹果。”
“后来我告诉过你,这身羽绒服那天才头一回穿上,是男朋友送的生日礼物,我们在下个月,就结婚了。”
他正想开口,中年男人端上刚刚煮好的咸水煮粉条。他打量着中年男人帮着把遮风的围布捆扎结实,察觉她也在注视他们,看见了她平静地把目光投向他,就继续起刚刚的话题,说道:“说真的,其实我曾经挺羡慕你们,每次我们出行,眼睛注视着马路,将手中的方向盘掌控得稳稳当当,我心里却清楚,你在看完手机里的短信息,脸上洋溢着充满阳光的幸福,就是自然的流露,我非常嫉妒你们这样的甜蜜交流,但是有一次,你突然安静了,自始至终安静地端坐着,没有了美妙音乐的短信息提示声,便猜想,你们会不会--?可我宁愿认为它,只是我的猜测,从而相信你依然满面春风地在公司里与女同事们炫耀新购买的衣服时发出来的爽朗笑声正是你们幸福婚姻生活当中的一部分,但是眼睛不会欺骗我,对你两个月时间自始至终安静地端坐在副驾驶位置上,便肯定你的生活出现了翻天覆地的变故,你刻意隐藏着,我刻意关注观察着,因此有一次,我突然脱口而出说,你以后找丈夫,一定要找像我这种,喜静,对事情很容易满足的男人!你顿时傻了眼的看着我。”
“我当时很震惊,你怎么会察觉到?不过我坚信,已经摆脱了这个缠绕心头的阴影,现在你,没瞧见么?我穿着这件淡蓝色羽绒服,心情是多么的自然啊!”
“嗯,当你这身出现,我很欣慰,过去总担心你的情绪,因为太刻意只会留下无法抹去的后遗症,生活,应当大踏步的快乐朝前走,才意义非凡。”
“你是对的,我现在也是这样想。”她居然一下子吃完了满满一大碗咸水煮粉条,就用惊叹的语气说,“它的口味一点儿不算重,我小时候吃妈妈煮的粉条感觉跟它差不多。”
“是的,我刚吃上,便有种说不清楚的感觉,在家时是老爸掌厨,我吃着,吃着,眼前禁不住闪现老爸掌厨的情景,心情很激动,过去在外面吃东西都不会有这种感慨,若用一句话来形容,可以是,简单的温馨记忆。”
“暖。”
“没错。”
是的,他说的没错,这种感觉就是暖,暖得察觉不到秋夜里的寒冷。她的眼皮终于沉重了,带着这份暖意,她的鼾声变得均匀而舒缓。
第二天,她猜想他可能没起床,出门之前想打电话催催时,他打来电话说,天气预报讲今天会有大暴雨,为了不耽误客户签约,只有走捷径了。
太阳暖融融地烘烤着大地,深秋的太阳,在碧空万里的湛蓝上,显得那么孤寂。她打开遮阳伞,目光扫向人头攒动的街道,在稍远处,那辆熟悉的汽车,泊在路边。她加快脚步,经过驾驶室窗口,冲着脸上有些倦意的他笑了笑,说今天起得稍微晚了些。待她绕过了车头,他斜着身,伸手打开车门。她坐稳好,他把脸转向天空说,估计两三个小时内不会下雨,走捷径应当能在大暴雨前赶回公司。汽车启动后他问道:“我们走过一回,你还记得公路边的山坡上那块巨石吗?下个月,那段公路就会封闭,那儿将建一个风景区。”他说话的时候,从塑料袋拿出用简易饭盒盛着的小笼包,递到一脸惊喜的她手里并说,“我吃过了早点。”
“没印象。”她鼓着嘴说,“你怎么知道,怎么知道那儿建一个风景区?”
“去年就有消息透出说那儿要建风景区。”他看着她吃东西的嘴巴,“当时许多人呆在山坡上,现在想想,或许是为了把那块巨石挪动位置,因为它此刻,看上去还不太险恶。”他听见手机铃声响起,语气不耐烦了,“我老妈准是想把她儿子烦透了,才舒畅,没完没了的,不是李叔叔的女儿便是张阿姨的侄女,这一回,准会冒出个什么的什么来!”他瞥了一眼她的幸灾乐祸,脸上挤出了无可奈何的无辜相,他摇了摇头问道,“你认为相亲靠谱吗?”[NextPage]
“靠谱。”她吃完了东西。
“真靠谱?”
“有的靠谱,有的不靠谱,具体问题,具体对待嘛。”她边说边拿出他兜里的耳麦,塞入他伸过来的耳朵,帮他接通了电话。
她从他语气上,听出了乖巧与内心矛盾的剧烈碰撞,他的纠结全展现在脸上。她不想打扰他们的说话,把目光转向车窗外,扫过建筑物、各种车辆,和形形色色的路人你追我赶地动了起来所呈现出的生机勃勃场景,就像一幕交相辉映、绚丽多彩的大剧,正在汽车外上演。即便隔着关严住的玻璃窗,她耳畔响起的车鸣和鼎沸人声,似乎不缘于流光溢彩的视觉。在她坚信自己如同坐在大剧院内是静止的状态时候,眼前唰的一亮,仿佛被笼罩在时间之后。她困惑了,察觉到内心里巨大的委屈存在时,才真正清楚,一直以来对丈夫的背叛,耿耿于怀。她所认为的坚信爱她至死不渝的丈夫用灿烂阳光一样的甜蜜营造出来的幸福感觉完全来自于她自己主观上的错觉,所以她被愚弄了一番后顺理成章地成了弃妇,就在此刻,她耳畔骤然响起一句话:“你不要怀疑我的真诚!”她回过神,目光震惊着,顷刻,她看清楚对方不是过去的丈夫或某个陌生人,她对失态感到极不自在。汽车已经驶上郊区,荒芜田野的远处,是丘陵一样的山包,为结束安静里的尴尬,她问他:“阿姨准是相中好了一个对象,催你去见见面吧?”
“是的,相亲不是我热衷的事情。”他注视着前面的道路,沉默片刻,语气变得激动起来,“我挂了电话,听见你注视车窗外殷殷低语地问,会不会真诚地爱?我不假思索回答,说当然是真诚的啊!你立即用上了一句怀疑的话来搪塞。”汽车颠簸了一下,又平静地朝前驶,“现在我会慎之又慎地向你保证,我不会在下班后赴老妈安排的那场相亲,我无法摆脱掉你对它的干涉,而我坚信不疑,我内心里唯一爱上的人,就是你!”
他的表白让她很不自在,她虽然早察觉到他有这个心思,但还没到那捅破这层窗户纸的时候,在同事关系还没转换到恋人之前,让人直面角色的变化,或多或少使人尴尬。她把这层意思向他诠释,他却沉默了。但一会儿后他所述说的感受,使她的思绪再一次飞出了车窗,从熙熙攘攘的街道,他提着生日大蛋糕,朝她走来,他看见她似乎真没看到而朝另一个方向时,大声唤着她的名字。她只好疑狐地看着他,他一脸阳光,拎着大蛋糕如同得了战利品的士兵。她心里想好的一番说辞,瞬间忘得干干净净了,这天是她离婚后的第一个生日,而她的婚姻变故被轻描淡写地说成是个无关紧要的小伤感,她大大方方接过他说完生日快乐后递到她手里的生日蛋糕,问道:“你小子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
“去年的今天,一个男人捧着鲜花和生日蛋糕在此等候,不言而喻,今天是你的生日。”
她没法推辞掉他的热情,在一间情调格外典雅的咖啡厅舒适的椅子上,她直言不讳说,目前还没有那种想恋爱的感觉。她用眼神补充了含义,他当然明白她的全部意思。
话题一转,他侃侃而谈,他的过去,以及他所认为很有趣的家庭琐事,由于它们与她没有干系,她的热情劲始终提不上来。他看出了她挺别扭,诙谐说,如果天气好,倒可以四处走走,瞧瞧,外面的天空上,尽是厚厚的云层,光线忽然暗了许多,大暴雨即将来临。
“是的,大暴雨即将来临。”他望着天幕,把脸转过来看着她的惊诧,他没有察觉她的分神,又说,“天气预报挺准的,那些毫无征兆的坏天气,都被它掌控了。”
“你有看天气预报的习惯?”她觉得不可思议,只有上了年纪的人,才会习惯地关注气象信息。
“不,我哪有这个闲工夫,还不是我老妈,对任何事情,缺乏自信,她根本无须关注什么天气,坏天气来了,就不出门呗,可能是太闲了,闲得无事可做吧?”
“阿姨是可以不出门,但你是她儿子。”
他不好意思的,嘿嘿嘿笑了笑,随她一齐,望着那一大片乌云,它根本不像云层,比煤炭还黑,比铁还重,她真担心它即刻一整块地掉下来。
汽车瞬间进入到一片迷迷蒙蒙的天地,她不知道铺天盖地的雨珠是早在这儿倾泻,还是在他们驶进时才骤然大作呢?汽车的挡风玻璃上流淌的雨水,把他们的视线遮挡住了,刷雨器每扫过,铺天盖地的雨珠,斜着、竖着,交织成一面水墙,道路已经模模糊糊了,汽车似乎正穿越一道道瀑布,流淌的雨水很快把挡风玻璃厚厚覆盖住了,置身水底的错觉消失在刷雨器再次扫过后,看着雨水交织成水墙,她担心道路已经不存在了,像轻易擦拭干净的铅笔画,完完全全消失在汽车的前面。紧接着,置身水底的错觉清晰起来,它带给她一种说不清楚的判断,像坐在一个悬浮轻微摇晃的密封舱内,逐渐升起,所以她情不自禁仰起头,看着汽车的天窗,天窗玻璃似乎正顶着水压,快速上升。一个急刹车,敲碎了她悬浮上升的状态,跌坐在椅子上似地,她惊魂未定地问,怎么啦?
“前面有一棵倒下的树。”他说完抬起头,看向天幕,她以为他能从一片混沌的状态中看见值得庆幸的好事情,“这场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我觉得大暴雨还是没减弱啊,外面就像天塌下来了。”
“光线明朗了,你没发现吗?”
“可雨势仍然强劲,我们的运气真不妙,今天客户的签约准黄了,我平生第一回的劣迹啊!”
他看了看手表,说:“不会黄了,我们走的原本就是一条近道,时间上,还绰绰有余。”[NextPage]
“可是我们被挡住了。”
他没有吱声,刹住车,熄了火。他把外套快速脱了,丢给她,可能是她反应迟钝,他把外裤脱掉那刻,她才羞涩,不安不自在地望着他,他显然没有察觉到,松起了领带,转而把衬衫也交到她手上,不过他,没有脱掉背心,迟疑片刻把秋裤脱下来,他只剩下背心和一条短裤,不过她觉得他并不滑稽,反而凸显他勤于健身的优点。
他拉开车门,冲进大雨中,她才缓过神来,他是去搬开那棵挡路的树,而不是出于某种冲动。她捧着他的衣裤,做了个令人惊讶的动作,她开始把手中的衣裤小心翼翼地捧到鼻子下,嗅了嗅,她样子有点儿陶醉。她垂着眼皮,看着手中男人的衣裤,她觉得捧着的是个软绵绵的枕头,把脸深深埋进去,仿佛闯进了一个奇异的空间,这儿没有压抑,不存在烦心事,惬意十足。
借着刷雨器擦亮的片刻,她看清楚他正打算把那棵树的一端抬起,她不知道这棵倒地的树,它的根是否完全出了泥土,还是仍然牢牢地嵌住了呢?
雨势骤然间变小了,光线异常明朗,处处清新透亮,一会儿后,零星下着的雨珠也不见了,像一道长堤的云层后面的天空映照出太阳灿烂的反光,她把两边的车窗摇下来,哗啦啦流淌在泥土上的水,沿着路边的缓坡,奔腾而下,汇入一道小溪里,流淌的水声,清澈悦耳。
她下了汽车,有些地面上的泥土,很松软,听见她的脚忽然陷入紧伴着的惊呼声,他急匆匆跑过来,在他的帮助下,她的脚恢复了自由。“别太靠近路边,那儿的泥土浸泡得更松软。”
她丢掉手里的树枝,路边的泥土像海绵,她只好打消去看一看只能听见水声的小溪。
倒在路中的大树,已经被他挪过一个角度,必须再挪动一米的距离,汽车就能通行。树根没有完全挣脱泥土,它沉甸甸的。他走到树梢位置,蹲下,弯腰,用双手紧紧抱住树杆,继续移动着,可能是太沉,他的笨拙就像一只大马猴,学着人,在地面上以某个固定点,画一段扇形的弧线。
她禁不住清澈透亮哗啦啦悦耳声的诱惑,向路边的小溪声靠近,她心存侥幸,但目光仍然够不着下边的小溪,大概再走一步,她就看见了。
小溪的水流淌得欢快,她看不清更远处的那道沟壑是否汇聚了其它小溪的水,而此刻她的脚,正缓缓下沉,她的身体似乎被一个看不见的粗鲁男人,死皮赖脸地拉,拉她下了坡。
她以为死定了,滑下去时她根本使不出力气,像个只知道顺从的女人,被那个死皮赖脸的粗鲁人拽下去。
一棵树幸运地绊住了她,她的手才有时间有机会抓牢树杆,她本能地牢牢抓着这棵救命的树杆。小溪声响彻耳畔,她以为小溪很近了,哗啦啦声近在咫尺,目光透过去,一阵目眩立即袭上了脑门。
她听不清楚正打算下来的他喊着什么?她可能是惊吓过度,只知道紧紧抱住树杆,目光呆滞地望向他。他一步步滑向她,她的手慢慢地勾上了他伸过来的大手掌,感觉他的手劲很大。他紧紧拽着,步子谨慎,害怕随时会意外滑倒似地,他们艰难地走过一段路,伫立在了一处陡坡前。
“我们从那边上去。”他把她带到了一根用衣裤拧成的绳索下,他习惯性地试了试它是否结实,他看着她的眼睛,又说,“我将皮带拴住了那棵倒地树的树兜,我滑下来时,觉得它动了一下,你先呆在这儿,等会儿我从上面拉你时,牢牢抓住‘绳索’,千万别动别松手。”
她狼狈地回到汽车里,心底的害怕,才真正苏醒了。她真想倒在他怀里酣畅淋漓地大哭了一场,他没有察觉到她的害怕,费劲地把“绳索”还原成他的衣服和裤子。他穿上了这身皱巴巴,问她,不会难看吧?她没有扑哧一笑,他的样子很滑稽,但她笑不出声来。这时候,他察觉到了她的异样完全是没有摆脱掉刚刚的恐惧,他问她,你没事吧?他见她没吱声,把手伸了过来,但他的手没敢继续伸过来,护在她的脸上,给个安慰。她把他的手强拉了过去,他的手紧挨着她的脸,他的手只是轻轻地贴在了她脸上,眼神规规矩矩地看着她。她的手盖在了他的手背上,以便让他的手能亲切地在她脸上轻抚着。
“假如我答应接受,你还会不会奋不顾身?”
“我肯定会的!”
“但是你想过没,会不会是一时的冲动?”
他没接下她的话茬,而是试探地问道:“你接受我了?”
“是的,就刚刚,你的奋不顾身会让任何一个女孩去改变她原来的想法。”
他欣喜若狂,吻了吻她。他的手放回到方向盘,迅速发动汽车,带着欢快的马达声,甩掉了那棵倒地树,朝隘口驶去。[NextPage]
道路宽阔平整了,他摁下汽车音响按钮,欢快的曲调,瞬间萦绕上他们灿烂的笑脸,他摇下了两边的玻璃,说晚稻收割的时候就要到了。她嗯了声,把目光伸向被风吹过的稻浪,金灿灿波浪朝她涌来,不过它们没有被这条坦途所阻隔,她的脸转向另一边时,稻浪汹涌地慢慢消失在了她的目光中,无边无际的稻田就像一片海,他们似乎行驶在一座跨海大桥上。
汽车驶离了稻田,穿过一个小镇,它只有一条街,也许是雨后初霁,简陋街道上的行人,个个心怀喜事似地,有的人竟然冲着这辆陌生的汽车扮了个鬼相,离这家伙不远的几个无所事事的,哄堂大笑。
他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伸出车窗,把小指朝下地冲着他们,但是汽车已经把他们甩得远远的。他瞥了眼安静坐着的女同事,她探出头,正打量一座高楼,直到她看不见了,才重新端坐好。
“看什么呢?”汽车已经驶出了小镇。
“那座楼好高。”
“希望大厦,它是这小镇最高的楼。”
“希望大厦?”
“希望大厦,去年还只是商务宾馆,今年已经属于三星级了。”
“我猜,它的档次升级,可能与风景区有关吧?”
“嗯,没错。”他知道过了前边那道弯,就是隘口了,“我们就要到风景区,马上看见那颗位置险要的巨石了。”然后他学着导游的语气,“欢迎来到风景区,即将进入我们视线的是享誉天下第一险的隘口,自古以来,这儿是摆兵布阵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兵家必争地。”他打了个漂亮的转弯时说,“见证天下第一险关美誉的关键时刻,就要到了!”
拐过了弯的汽车,突然来了个紧急刹车。一块巨大的石头,堵住了大半个路面,一些碎石和松泥土一片狼藉地洒满了路面。
“完了。”他一脸皱巴巴的,与他的着装一样。
“来不及了吧?”她看着他,语气哀伤。
“绕回去,肯定来不及了。”他异常狼狈地注视着路面上的那块巨石。
他趁她拨电话向策划部主任汇报详情时,给老妈打了个电话,他以为老妈会震惊,他听不出电话里的语气是怒还是喜,老妈说他既然不打算相亲妈妈也不会反对,此刻她只想知道,他在哪儿?他简短的把他们为何被堵在了一块巨石前说完,电话那头就挂断了。
“主任会向客户解释,公司说不会追究我们这一趟的事情没做成,倒是担心我们在大暴雨里的安危。”她兴致勃勃地说,“所以我们下班了,签约的事情可能安排在明天,今天我们正常下班了。”她看见了他手中的手机,露出疑问的表情。
“我刚刚推辞掉了相亲,我说我深深地爱上了你。”
“你老妈,她没有发怒或流露出别的情绪?”她忐忑地问。
“没有,没有反对,语气很平静,她还说你不想相亲,那就不去相亲了。”
“你老妈很疼你,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她才会顺从你的决定。”
“现在想想,似乎很符合逻辑。”他边想边说,“我第一天上班她还不放心,偷偷跟在我们汽车后面呢。”
“不会吧。”她的脸突然变得有点儿害羞了,问道,“我想再问一问?”
他明白她的眼神,没等她继续说下去,幸福而深情地看着她说:“无论我们之间的障碍有多大,也阻止不了我的决心!”[NextPage]
她顺从地接受了他热情的吻,他的手从她衣领处,伸了进去。她很期待他能更热情些,不过她没有让他的热情继续下去,她推开了他,看着疑惑不解的他说:“我们去希望大厦吧,在这儿,我觉得很草率。”
“希望大厦!”他咧嘴一笑,“也是我们的好见证。”
他们来到希望大厦三楼的一间客房,墙上有一面大镜子,他拉着她,站在镜子前,但没有看到一对令人羡慕的情侣的幸福表情。
“我不认为你形容的狼狈不堪,倒像患难与共的夫妻。”
她听出了他的认真劲,转过脸,轻轻地吻了吻他的脸颊,他没有眨眼,安静看着镜子里的她,他觉得她很美。他转过脸,语气羞涩地说:“我先去冲个澡。”
浴室就在窗户的旁边,窗户下面是停车场地,它紧靠着马路。她看见了他们的汽车,由于停车场地只有这一辆,她觉得它比想象中的要小得多,有点儿不可思议。这时,有一辆汽车驶进了停车场地,它准确无误地紧挨着他们的汽车,停了下来。她以为从车里会走出一对像他们一样的情侣。只有一个女人从车里出来,她感到有点儿失望,把脸转向身旁水声唰唰唰响着的浴室,浴室玻璃内的蒸气,使她想到了一大团棉花。
她再探出窗户,猜想汽车里下来的女人已经进入了希望大厦。
听见敲门声,她以为是服务员。一个怒气冲冲的中年妇女,毫不客气地闯了进来,她问完我的儿子呢,就训斥说:“你就是那个勾引我儿子的离了婚的女人?”
她无法回答中年妇女的话,但知道了来人的身份,惊恐不安地看着对方。她的眼前一道弧线飞来,一声清脆的耳光声后,她的脸火辣辣痛,像个傻瓜,不知道反驳,也不知道回击,她只怔怔的站在原地。
“你还没当母亲,你当然不知道我的感受!”中年妇女的嘴巴像开了火扫向敌人的机关枪,“你还没当过生了儿子的母亲,你当然不知道我有多难受!”她看了看水声唰唰唰响着的浴室,“我恨不得与你同归于尽,也不想你去祸害我的儿子。”她已经尖声尖气了,“我儿子出来后,让他到楼下停车场找我!”
已经出了房间的中年妇女再次出现在她面前,并狠狠地,又扇了她一个耳光。
走出浴室的他,看见她站在敞开的房门前,走过去说:“刚刚你是不是在和谁说话?我在里面隐隐约约听见了。”
她面如白纸,缓缓地回过头,沮丧地说:“是的,你妈妈,她刚刚走,她在楼下的停车场地等你。”
他知道了是一回什么事情,快速穿好了衣服。
他在冲出房门之前,对她说:“等着我,哪儿也别去,等着我,等着我的好消息。”
(编辑:李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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