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想录
成为抒情
齐奥朗
为何不能保持封闭内在我们自己?为何追求表达和形式,尝试表述我们珍贵的内涵或“意义”,拼命试图组织一种桀骜与混乱的过程?只要屈服于内心的流动,抛弃将其客观化的意图,亲密地、放纵地沉入内心的动乱争斗之中,就能获得更大的创造力,难道不是吗?我们将感受到一种无比强烈的强度,体验整个内心的、精神体验的增长。所有的领悟将在一个丰饶的沸腾中交融与繁茂。真实感与精神的满足感将诞生,如同潮涌,如同乐章。人之自我的充实——不是傲慢意义上的,而是丰富意义上的——意味着将受一种内心无限感的折磨,意味着生命将变得极度紧张,你甚至会感到你将死于生命。这是一种非常罕见奇异的感觉,因此我们将会用大叫来表现它。
我感到我可能死于生命,我自问寻求一个答案是否会产生丝毫的意义。当全部的精神经历,在你体内,至高强烈地震颤,当一种全部的存在感复活那些埋藏的体验,你将失去正常的节奏,接着,从生命之巅,死亡将你虏获,你毫无本该有的惧色。当死亡的阴影变得清晰,当背叛的阴霾笼罩萌芽的爱情,在幸福之巅的恋人们会有一种类似的感觉。
如此体验只有少数人能忍受到生命的尽头。压制某些需要客观化的东西,封锁爆炸性的力量总是危险的,因为终有一刻,人无法拘束此压倒性的力量。满盈而崩。有些体验和执念,人无法与之共存。救赎在于坦白它们。死亡的恐怖体验,当保存在意识中,将是毁灭性的。如果你谈论死亡,你将救你自我之部分。但同时,你真实的自我的某些东西将死去,因为客观化的意义将失去它们在意识中获得的真实。这就是为何抒情所指的是一种主观的离散;它是一定数量的一种个体精神的沸腾,无法遏制,需要持续表达。
成为抒情意味着你无法保持封闭,内在你自己。外在化的需求越是强烈,抒情越是内在化,越是深刻,越是集中。为何痛苦者或恋爱者是抒情的呢? 因为这样的状态,虽本质不同,取向不同,但都源自于我们最深,最私密的存在,源自于主观的实质核心,如同源自于一个辐射区域。当人的生命击打出一种本质的律动且此种体验极为强烈,以至于其综合为人之个性的全部意义时,人会变得抒情。
我们内心中独一无二的东西将变成现实,其形式是普遍的,其表现是极为有力的,超越个体的层面。 最深刻的主观体验同样是最普遍的体验,因为从它们人将到达生命的原初之源。 真正的内在化将产生一种普遍性, 对于那些停留在边缘的人来说,其是无法理解的。庸俗之人会将普遍称为一种数量膨胀现象,而非一种丰富的遏制,从性质上而言。 这种说法将抒情视为一种次要的,低级的现象,精神矛盾的产物,未能注意到抒情的主观之源所展示出的惊人生机和深刻。
有些人,惟有当他们的人生到了危机时刻,才会变得抒情;有些人只有死到临头,全部过往突然浮现在他们的眼前冲击他们如飞流直下才会抒情。 多数人当他们经历某些决定性的危机,他们的内心存在突然发病才会抒情。一般来说,多数人倾向客观和无个性,既不懂自己,也不懂真实,一旦他们沦为爱的囚徒,他们就会体验到他们全部的个人力量得以实现的感觉。几乎每一个人,热恋中都会写诗,这一事实证明概念思考的力量是非常贫乏的,无法表达他们内心的无限;内心的抒情性只有通过流动,通过非理性物质,才能发现适当的客观化。
苦难相似于爱情。你永远想不到,你内心中隐藏着什么,世界中隐藏着什么,你心满意足地活在万事万物的外围,当苦难感,仅次于死亡的痛苦,突然抓住你,将你带到一个无限复杂的区域,在那里你的主观将在一个巨大漩涡中翻来覆去。
从苦难成为抒情,意味着要去完成内心的净化,创伤将不再是没有内部并发症的外部症状,将参与你存在的根本。苦难所产生的抒情是一曲鲜血之歌,肉体之歌,神经之歌。真正的苦难始于疾病。几乎所有的疾病都具有抒情的品性。 惟有那些麻木苟活,无个性之人,即便生病,也会错过由疾病带来的人格深化。除非经历一种完全根本的悲痛,否则人无法变得抒情。偶然的抒情可以从外部因素中找到它的缘由;一旦外部因素消失,内在的共鸣也会消失。
没有内心的疯癫,就没有稳定的抒情。有必要指出所有精神疾病的发端都会有一段抒情的插曲,在此期间一切障碍、一切限制都将消失,让位于最丰富、最具创造力的一种内心陶醉。 这就是为何诗性创造力是精神病初期的特征。因此,疯癫可被视为一种抒情的突然发作。因此,我们应当讴歌抒情,而非赞美愚蠢。抒情状态超越形式与体系。一股突然的熔流,一举熔化我们内心生命的所有元素,创造出一种充沛的、强烈的节奏,一种理念的聚合。 掩饰事物的精制文明,形式僵硬,结构固化,与之相比,抒情是完全野蛮的,就其表现而言。其价值就在于它的原始品性中: 抒情是血性,是真诚,是烈火。
王文星 译
(编辑:王怡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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