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今日 | 卡夫卡:群体之外的孤独者

更新: 2018-07-09 20:35:50


卡夫卡

  1924年6月3日,卡夫卡病逝于维也纳附近的基尔林疗养院,终年41岁。


  “生命就像我们上空无际的苍天,一样的伟大,一样无穷的深邃。我们只能通过‘个人的存在’这细狭的锁眼谛视它;而从这锁眼中我们感觉到的要比看到的更多。”——弗兰茨·卡夫卡


  作为现代派文学的鼻祖、表现主义文学的先驱卡夫卡,著有《审判》《变形记》《城堡》《失踪者》等代表作品,是世界文学史上举足轻重的作家。其作品大都表现被充满敌意的社会环境所包围的孤立、绝望的个人,成为席卷欧洲的“现代人的困惑”的体现。为了纪念这位杰出的作家,1983年发现的小行星3412便以“卡夫卡”命名。


  群体之外的孤独者


  卡夫卡希望自己是一个群体之外的孤独者,是一个审视者和旁观者,用他那洞察圣灵的“第三只眼”来俯瞰人生。他的超前意识有利于发现未来,后来人们发现二战中的种种非人现象,都早被卡夫卡“着了先鞭”。但卡夫卡本人却是个不被世人所理解的孤独者。


  卡夫卡从固有的生活中被抛进了这不幸的时代中,永远回不了家,成为永恒的飘泊。这样一种独立又无所适从的苦恼,这样一种无边的寂寞,在“上帝死了”、信仰随之失踪的年代,是现代思想探险者的普遍惶惑。


  在给未婚妻的信里,卡夫卡曾有过这样的自白:“我最理想的生活方式是带着纸笔和一盏灯待在一个宽敞的、闭门不出的地窖最里面的一间里。饭由人送来,放在离我这间最远的、地窖的第一道门后。穿着睡衣,穿过地窖所有的房间去取饭将是我唯一的散步。后我又回到我的桌旁,深思着细嚼慢咽,紧接着马上又开始写作。那样我将写出什么样的作品啊!我将会从怎样的深处把它挖掘出来啊!”



卡夫卡之墓

  这种地窖中的穴鸟般的生存方式不仅体现了他的个性特点与生活状态,而且象征着一种与外界世俗生活的对抗,一种对完全浸润于个人写作中的理想生活的想象。重要的不是在现实中到底实现了多少,而是这种生活的想象性及可能性的维度。


  虚构故事里包装着“深刻”


  卡夫卡的贡献,在于他抛弃了“真实”,勇敢地走向“虚构”,这对小说艺术产生了深刻影响。


  卡夫卡从不追求真实感,他的故事都是假的,他总是一脸无辜地撕掉这貌似完美的世界的包装,结果里面是赤裸裸的欲望与恶毒,米兰·昆德拉最早发现了卡夫卡的嘲讽天分,一个好的嘲讽者不会试图去改变世界,他只想躲在角落中哈哈大笑。


  思想家们没能想到的未来,卡夫卡早就看到了,不论是《城堡》中的反智、《审判》中的荒诞、《变形记》中的冷酷,都被后来的现实所证明。卡夫卡成功地唤醒了小说的智慧,当理性主义诱使我们继续犯罪时,小说成了一种抵抗的力量。



朵拉

  卡夫卡与朵拉:最后的爱情


  卡夫卡一生主要与三位女性有过较为亲密的交往,她们分别是是菲莉斯、密伦娜和朵拉。


  菲莉斯与卡夫卡有过5年的恋爱史,两次订婚又两次解除婚约。密伦娜是一位作家、翻译家,她的确能够理解作为作家的卡夫卡;也正因为如此,她才非常清楚,卡夫卡绝不适宜作丈夫,因此,在他们恋爱的关键时刻,她离开了卡夫卡,回到了并不爱她却为她所爱的丈夫的身边。


  在这三位女性中,恐怕要属朵拉对卡夫卡感情最深。卡夫卡生命中的最后两年是同朵拉一起度过的。卡夫卡在遇到朵拉之后,这位过去一直想自杀,并将肺结核当作自卫防身的武器的人,现在完全变成了一个模范病人,他拼命地想活下去。当一位维也纳医学专家向卡夫卡保证,他的病情有些好转时,他高兴得哭了;当他忍受病痛时,他也清楚地意识到,他正在给朵拉带来更大的痛苦。他对朵拉说,“由于你对我这样好使得疼痛更为剧烈”。


  卡夫卡去世后,朵拉一直陪伴着卡夫卡,拒绝离开卡夫卡的遗体。当卡夫卡的棺木往墓穴里徐徐下放时,朵拉曾试图拼命往坟墓里跳。事后,卡夫卡的朋友克罗普施托克医生感叹道:“只有认识朵拉的人才明白什么是爱情!”朵拉反对阅读卡夫卡,尤其反对通过阅读卡夫卡的作品,来了解和认识卡夫卡。


  1930年她在一封致布罗德的信中写道:


  只要我与卡夫卡生活在一起,我所看到的就是他和我。除了他自己外任何事情都是不相干的,并且有时是可笑的。他的作品是最无关紧要的。任何试图将他的作品当作他的一部分的做法在我看来都是可笑的。这个世界并不一定要了解卡夫卡。他不关别人的事,因为,的确,没有人能够理解他。我认为——我现在仍然这么想——毫无疑问,除非你自己认识他,否则你就不可能理解卡夫卡,甚至都不可能对他获得一个模糊的理解。所有试图理解他的努力都是徒劳的,除非他允许你看着他的眼睛,或是握着他的手。而这些,他当然已经做不到了。


  卡夫卡经典语录:


  1、待在原地不要动,大千世界会主动向你走来。


  2、什么是财富?对于甲,一件旧衬衫就是一笔财富,而乙有一千万元还是贫穷的。财富是完全相对的东西,不能使人满足的东西。……财富意味着对占有物的依附,人们不得不通过新的占有物、新的依附关系保护他的占有物不致丧失。这只是一种物化的不安全感。


  3、我永远得不到足够的热量,所以我燃烧——因冷而烧成灰烬。


  4、在生活中,一切都有它存在的意义,都有它的任务,这任务不可能完全由别的东西来完成。比如说,一个人不可能由别的替补人代他体验生活。认识世界也好,读书也好,都同于此理。人们企图把生活关到书里,就像把把鸣禽关进鸟笼一样,但这是做不到的。事情正好相反,人用书籍的抽象概念只不过为自己建造了一个牢笼。哲学家只是带着各种不同鸟笼的、穿得光怪陆离的鹦鹉学舌者。


  5、人们为了获得生活,就得抛弃生活。


  6、除非逃到这个世界当中,否则怎么会对这个世界感到高兴呢?


  7、你可以逃避这世上的痛苦,这是你的自由,也与你的天性相符。但或许,准确地说,你唯一能逃避的,只是这逃避本身。


  8、要冷静耐心。你尽量让坏事发生好了。你不要躲避。相反,你要认真观看。你要用主动的理解代替被动的接受刺激。这样你就会应付这些事情。人只有经历自己的渺小,才能到达高尚。


  9.您何苦读这种昙花一现的东西?大多数现代书籍只不过是对今天的短暂耀眼的反映。这点光芒很快就熄灭。您应该多读古书。古典文学、歌德。古典的东西把它最内在的价值表露到了外面——持久性。时新的东西是短暂的,今天是美好的,明天就是可笑的。这就是文学的道理。


  10、人们是永远不可能坦白一切的。甚至往昔那些看上去似乎彻底坦白出来的事情,后来也显示出还有根子留在内心深处。

  《变形记》(节选)


  他看见自己穹顶似的棕色肚子分成了好多块弧形的硬片,许多条细腿无可奈何地舞动着。


  一天早晨,格里高尔·萨姆沙从不安的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甲虫。他仰卧着,那坚硬得像铁甲一般的背贴着床,他稍稍一抬头,便看见自己那穹顶似的棕色肚子分成了好多块弧形的硬片,被子在肚子尖上几乎待不住了,眼看就要完全滑落下来。比起偌大的身躯来,他那许多条腿真是细得可怜,都在他眼前无可奈何地舞动着。


  “我出了什么事啦?”他想。这可不是梦。他的房间,一间略嫌小了些、地地道道的人住的房间静卧在四堵熟悉的墙壁之间。在摊放着衣料样品的桌子上方──萨姆沙是旅行推销员──挂着那幅画,这是他最近从一本画报上剪下来并装在一只漂亮的镀金镜框里的。画上画的是一位戴毛皮帽子围毛皮围巾的贵妇人,她挺直身子坐着,把一只套没了她的整个前臂的厚重的皮手筒递给看画的人。


  格里高尔接着又朝窗口望去,那阴暗的天气──人们听得见雨点敲打在窗格子铁皮上的声音──使他的心情变得十分忧郁。“还是再睡一会儿,把这一切晦气事统统忘掉吧。”他想,但是这件事却完全办不到,因为他习惯侧向右边睡,可是在目前这种状况下竟无法使自己摆出这个姿势来。不管他怎么使劲扑向右边,他总是又摆荡回复到仰卧姿势。他试了大约一百次,闭上眼睛,好不必看见那些拼命挣扎的腿,后来他开始在腰部感觉到一种还从未感受过的隐痛,这时他才不得不罢休。


  “啊,天哪,”他想,“我挑上了一个多么累人的差事!长年累月到处奔波。在外面跑买卖比坐办公室做生意辛苦多了。再加上还有经常出门的那种烦恼,担心各次火车的倒换,不定时的、劣质的饮食,而萍水相逢的人也总是些泛泛之交,不可能有深厚的交情,永远不会变成知己朋友。让这一切都见鬼去吧!”他觉得肚子上有点痒痒,便仰卧着慢慢向床头挪过去,好让自己的头抬起来更容易些。看清了发痒的地方,那儿布满了白色小斑点,他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想用一条腿去搔一搔,可是立刻又把腿缩了回来,因为这一碰引起他浑身一阵战栗。


  他又滑下来回复到原来的姿势。“这么早起床,”他想,“简直把人弄得痴痴呆呆的了。人必须要有足够的睡眠。别的推销员生活得像后宫里的贵妇。譬如每逢我上午回旅店领取已到达的订货单时,这帮老爷们才在吃早饭。我若是对老板来这一手,我立刻就会被解雇。不过话说回来,谁知道被解雇对我来说就不是一件很好的事呢?我若不是为了我父母亲的缘故而克制自己的话,我早就辞职不干了。我就会走到老板面前,把我的意见一股脑儿全告诉他。他非从斜面桌上掉下来不可!坐到那张斜面桌上并居高临下同职员说话,而由于他重听,人家就不得不走到他跟前来,这也真可以说是一种奇特的工作方式了。嗯,希望还没有完全破灭,只要等我积攒好了钱,还清父母欠他的债──也许还要五六年吧,我就一定把这件事办了。那时候我就会时来运转。不过眼下我必须起床,因为火车五点钟开。”


  他以不寻常的热情投入工作,只为让家人尽快忘掉父亲事业崩溃带来的绝望。


  当初格里高尔一心只想着要竭尽全力,让家里人尽快忘掉父亲事业崩溃使全家沦于绝望的那场大灾难。所以他以不寻常的热情投入工作,几乎是一夜之间便从一个小办事员变成一个旅行推销员,从此自然便有了更多的赚钱的机会。他在工作上的成就立刻便以佣金的形式转化成现金,可以放在家里桌上呈现在惊诧而又喜悦的家人面前。那真是无比美好的时刻,这样美好的时刻以后再也没有出现过,至少没有这般风光地出现过,虽然格里高尔后来挣钱很多,他有能力承担并且也确实承担了全家的开支。家里人也好,格里高尔也罢,大家都习以为常了嘛,人们感激地接过这钱,他乐意交付这钱,可是一种特殊的温暖感却怎么也生不出来了。


  只有妹妹还令格里高尔感到十分亲近,他秘密盘算着,想在明年送她到音乐学院去学习。她跟格里高尔不一样,她酷爱音乐,拉得一手好小提琴,进音乐学院学习势必要花一大笔钱,他会想别的法子筹措这笔钱的。格里高尔在城里短暂逗留期间,在和妹妹谈话中间就经常提到音乐学院,但是始终只把这当作一个永远无法实现的美梦。这种不着边际的话父母连听都不愿意听,但是格里高尔却念念不忘这件事,打算在圣诞前夜隆重宣布这件事。


  就在他挺直身子紧贴在门上在那儿倾听的当儿,他在脑海里转悠着这些在他当前的状况下完全是毫无用处的念头。有时他疲惫不堪实在无法注意倾听,便懒懒地把头靠在门上,但是立刻又将它挺直,因为连他由此而引起的那个小小的响声也让隔壁听见了,这响声竟让所有的人都沉寂了下来。“现在他又在干什么呢?”稍过片刻父亲说,这话显然是对着门说的。随后这中断了的谈话才又渐渐恢复。


  一只砸来的苹果简直陷进他的后背去了。他觉得自己好像被钉住,便六神无主地瘫倒在地。


  他从开始新生活的第一天起便知道,父亲认为对他只宜采取极端严厉的态度。因此他便在父亲前面奔走,父亲站住就停下,只要父亲一走动便又急忙向前奔走。他们就这样在房间里转了几圈,没做出什么重大的动作来,甚至由于格里高尔行走速度很慢,这件事整个儿就不像是一种追逐。所以格里高尔此刻便仍待在地板上,尤其是因为他害怕父亲可能会把往墙上或天花板上逃跑看作是特别恶劣的行径。


  可是格里高尔不得不暗暗对自己说,甚至连这种奔走他也坚持不了多久;因为父亲跨出一步,他就得完成大量的动作。他已经开始感到气喘了,从前他那只肺也不太强。他正这样跌跌撞撞往前冲,为了把全部精力集中在奔走上,几乎眼睛也不睁开。他愣愣怔怔除了奔跑根本就想不到还有什么别的法子可以拯救自己,几乎已经忘记自己是可以随便上墙的,这里的墙壁当然都让精雕细镂、布满尖角和花边的家具挡住了──这时,有什么东西轻轻抛出,飞落在紧挨着他身边的地方,在他前面滚动起来。那是一只苹果,立刻又有第二只向他飞来,格里高尔惊吓得站住了,继续奔走是没有用的,因为父亲已下定决心要轰炸他。


  他用餐具柜上水果盘子里的苹果装满了自己的衣袋,也不好好瞄准,便将苹果一只一只地扔出来。这些小红苹果像带了电似的在地板上到处滚动,互相磕碰。一只扔得不太用力的苹果轻轻触着格里高尔的后背,但是没有伤着他便滑了下去。紧接着又砸来的一只简直陷进他的后背去了。格里高尔想挣扎着往前爬,仿佛一换地方这突如其来的、难以置信的疼痛便会消失似的。然而他却觉得自己好像被钉住在原地,便六神无主地瘫倒在地上。


  他怀着深情和爱意回忆他的一家人。他的脑袋不由自主地垂下,鼻孔呼出了最后一丝微弱的气息。


  “你瞧,父亲,”她突然尖叫起来,“他又来了!”在一阵完全令格里高尔不可思议的惊恐中,妹妹甚至离开了母亲,简直是推开了她的扶手椅,仿佛她宁肯牺牲母亲也不愿待在格里高尔身旁似的,并急忙奔到父亲背后,父亲只是由于她的态度才情绪激动起来,也站起身,像是保护妹妹似的在她身前略略举起双臂。


  可是格里高尔根本不想吓唬什么人,更不想吓唬妹妹。他只是开始转身,想走回自己的房间去,不过这动作显得很引人注目,因为身上有伤残,在做艰难的转身动作时他不得不用脑袋来帮忙,他多次抬起头来并用头撞击地面。他停下来,环顾四周。他的良好意图似乎让人给看出来了,这只是一种瞬间的惊恐。如今大家都默默而忧伤地望着他。


  “现在我也许可以转过身去了吧!”格里高尔边想边重新开始干了起来。他抑制不住因过度劳累而发出的喘息声,也不得不时不时歇一口气。不过倒也没有人催他,一切全听凭他自己做主。当他完成了转身动作时,他便立刻开始径直往回爬去。也对于他和自己的房间之间距离之大感到惊异,根本就不明白,他身体这样虚刚才是怎么几乎不知不觉走完同样这段路的。


  “现在怎么办?”格里高尔自言自语,在黑暗中环顾了一下四周。不久他便发现,他现在几乎再也动弹不了了。他对此不感到惊异,他反倒觉得,他迄今居然一直能用这些细腿活动,这才是不自然的。此外他感到相当舒适。他虽然感到浑身疼痛,但是他觉得,疼痛仿佛正在渐渐减轻,最终似乎会完全消失。背上那只烂苹果以及四周蒙上了软乎乎的尘土的那个发炎的部位他几乎已经感觉不到。


  他怀着深情和爱意回忆他的一家人。他认为自己必须离开这里,他的这个意见也许比他妹妹的意见还坚决呢。在钟楼上的钟敲响凌晨三点之前,他便一直处于这种空洞与平和的沉思状态中。窗户外面的朦胧晨曦他还经历着了。然后他的脑袋便不由自主地完全垂下,他的鼻孔呼出了最后一丝微弱的气息。/节选自人民教育出版社-电子课本

  (编辑:郑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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