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东川刘杖子刘氏家族刘成章这一支人逢年过节上坟祭祖时有一个代代相袭的习惯:在祭拜完列祖列宗后还要到距离祖宗墓地约二十米的一个土堆前祭拜一番,一样的焚化纸香一样的磕头跪拜同等虔诚同等隆重。不知道其中原委的人一般都认为土堆里一定埋葬着刘成章这一支人的另外一位祖先,这位祖先和刘成章这一支人一定会有着非同一般的嫡亲关系,却因为某种原因不能葬入祖坟只得离群索居。其实,土堆里埋得是一具马骸而非人骨,而这土堆也有一个耐人寻味的动听名字“义马冢”。这里有一个很动人的故事,被人们代代相传添枝加叶咀嚼品味着。刘成章的曾祖刘子和在当时当地是一个颇为受人称道和尊重的人,这不仅是因为他完全依靠自己的力量和智慧白手起家积攒了一份令人羡慕的丰厚的家业,而且他还有着许多令人不疑的优秀品德。一个人,既有丰厚的家业又有优秀的品德是很难得的。但是,就是这样的一位似乎的全人却有一件令他十分忧愁懊恼的事:五十多岁了还没有儿女。这在那个年代可是一件万万不可的事。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所谓多子多福吗。一个人,无论你有多么高的地位多么大的家业多么好的名声,只要没有儿子,就是一个辱没了列祖列宗的人,就是一个命蹇福薄的人,就会成为一个被人怀疑做了伤天害理的事以致断子绝孙的人。刘子和也听到了些风言风语,说他的家业是靠着坑蒙拐骗甚至谋财害命得来的,否则怎么会五十多岁娶了两房女人还没有后嗣。
刘子厚四十六岁才娶了第二位女人,这在别人看来已经很晚了。他的大女人也早就劝他再娶一房,但是刘子厚决心把能做母亲的机会给妻子留到最后,因为她不仅是自己的发妻而且是自己艰苦创业时的得力助手。直到妻子告诉他自己已经绝经已经没有生儿育女的可能了,他才娶了第二房女人。自从第二个女人进门,大老婆就领着小老婆到处去烧香拜佛,不管路程远近,不管不刮风下雨,只要听说那里有座庙哪里有座庵灵验便不辞辛苦前去求祈许愿。然而,事与愿违,近两年时间刘家男女忙的不行累得够呛,小老婆的肚子却始终不见动静。此时,人们又在私下里议论,说刘子厚没有生育能力,是个“银样镴枪头”。就是他的大老婆二老婆也都觉得问题出在男人身上,多次暗示他应该去求医问药。刘子厚表面上不置可否,背地里却看了十多个郎中,所谓的妙药良方也不知吃了过少。两年时间倏忽而过,二老婆还是没生育,刘子厚有些不能保持一向的镇定自若了,因为他已经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的衰老和精神疲懒。他思考权衡良久,终于做出两个决定,并且马上实施第一个决定。他用了五十两银子把一位生过三个女孩的寡妇秘密地弄进自家的大院,把她安置在一间干净的小房子里,自己也连续两个月吃住在那里。依靠药力刘子厚每天都和寡妇欢爱两次,每次都让风骚的寡妇痛快淋漓。两个月后的一天,刘子厚满面春风地跑去跟大老婆说:
“咱们有后了!”
他又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的二女人。女人表面上显出高兴的模样心里却有些酸溜溜的。刘子厚当然猜得出女人的心理,脸上浮现出少有的暧昧的笑,说:“我不用当王八了。”
二女人先是一愣,随即明白了男人话里的内涵,脸飞红了。刘子厚的第二个计划就是让自己的二女人去借种。
以后六七个月在刘子厚心里过得特别缓慢,每一天他都度日如年寝食不安,焦急的等待中还担心生出的不是男孩生出的孩子有什么缺陷。寡妇有了身孕,待遇简直比皇贵妃还要高,有两个干净而细心的女人伺候着,鸡鸭鱼肉山珍海味变换着花样吃。天随人愿,漫长的等待后,寡妇终于生出一个重八斤多的大胖小子,刘子厚激动高兴得热泪盈眶,跪在先考先妣的牌位前连磕长头。刘子厚老年得子,自然要热闹而且隆重的庆贺一番。唱了七天大戏,燃放的鞭炮纸屑在门前积了厚厚的的一层。刘家还杀了两口肥猪,炖了几大锅猪肉粉条,摆在大门外的席棚下,又抬出几瓮高粱酒,任四里八村的人尽情吃喝。
寡妇为刘家立下了不世之功,地位立即得到了确定,名正言顺成了刘子厚的第三房夫人。寡妇其年已经三十九岁,她的三个女儿都已经嫁人。刘子厚很郑重地认她们做了继女,缺地的出银子给置地,缺房子的出银子给造房子。此事在当时被传为佳话也被传为笑话,有人说刘子厚有福,自己没费任何力气就白白得了三个姑娘三个姑爷。还有人说,这寡妇的肚皮就是值钱,替别人生了个儿子就“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
刘子厚五十五岁得了儿子,自然看的比一座金山还要宝贵,日夜担心会有什么闪失,得了什么病遭了什么灾,寝食难安。一位见多识广的老长工对刘子厚说,让孩子认个异种做干爹孩子就会命大福大就会很好养活。孩子的大娘二娘亲娘也都很赞成这种说法。可是认什么异种做干爹呢?刘子厚和三个老婆商议了几天都没有达成共识,公鸡体型太小毛驴太倔猪太笨狗太骚情......最后还是伺候牲口的老长工一锤定音说,马呀,马这种畜生虽是畜生,可最通人性,又英俊又威武......认干爹的仪式又隆重而又滑稽。仪式由老长工主持,在老长工一本正经的吆喝声中,那匹经过挑选出来的公马头上给系上了大红的绸子。那匹马浑身雪白没有一根杂毛,头上系上红绸子,白色映衬着红色,分外英俊漂亮。孩子的生母抱着孩子红着脸代替孩子向白马行三跪九叩大礼,算是孩子认了干爹。那马用大大的眼睛温情脉脉地看着孩子,好像很满意这个干儿子似的。几个在一旁见证仪式的族人象征性地把锅底灰抹在刘子厚的脸上脖子上,然后去喝酒......
孩子很快长到了五岁。过年的时候,孩子给刘子厚磕头给大娘二娘三娘磕头,还要给白马磕头,以感谢干爹对他的庇佑。孩子不谙世事,不懂的自己和白马的特别关系,以为凡是“爸”就得郑重其事地磕头,所以给白马磕起头来也非常认真,常常惹得家里人发笑。但是白马似乎明白而且很看重自己和主人家的宝贝公子的关系,每次见到孩子,眼睛里都会流露出显而易见的脉脉温情.
就在孩子五岁那年夏天的一天下午,孩子的生母领着孩子走到门口去玩。雨刚过天刚晴,碧蓝的天空上飘着朵朵的白云,白云在变幻着模样,有时像骏马在奔跑,有时像一群羊在山间徜徉......远山流着青翠,近树淌着深绿。阳光明媚,空气特别清新。母子俩似乎被眼前的美景所吸引住了,久久地站在门口。在他们不远处有一座不大的池塘。那里是全村的最洼处,蓄积着整个村子一夏天的雨水。平常日子池塘里的水不深,村里七八岁的孩子下去洗澡,水面从来没有淹没过他们的肚皮。但是大雨刚过,情形就不一样了。池塘对村里人有很多用处,比如在那里养鸭子,傍晚牵着牲畜去饮水。现在池塘里就悠闲地浮游着几群鸭子。池边的树上还拴着十几匹大牲畜,其中就有刘子厚家的那匹白马
孩子的母亲突然感到肚子异常疼痛,同时带有阵阵的轰鸣,腹中似乎哪儿决开了一个口子,一股激流从上向下窜去。母亲顾不得孩子了,拔腿就向院内厕所跑去。
五岁的孩子孤零零地站在门口。孩子似乎被池塘里的鸭子吸引住了,他先是走后来干脆跑向池塘。跑到池塘边上,他毫不犹豫地向前一扑便跃进水里。但是水并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给予他鸭子一样的悠闲愉快,而是一下子就淹没了他。孩子在水里扑通扑通地挣扎着。池塘附近没有任何人。水里的鸭子只是受到了瞬间的惊扰,乱了片刻就恢复了平静。池塘边上的那十几头大牲畜似乎没有察觉到已经发生了很可怕的事情,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但是就在孩子落水四五秒钟后,刘子厚家的白马看到了在池塘里挣扎着的孩子。
突然响起一声惊天动地的马的嘶鸣,整个村子似乎都在马的嘶鸣中微微颤动起来。在嘶鸣声中白马瞬间就挣断了缰绳,腾空而起,像一道闪电似地飞进池塘,用嘴巴咬住孩子的衣服把他叼到岸上。
解决完内急问题的女人站在门口目睹了在瞬间发生的事情。
孩子安然无恙,白马嘴巴却被马嚼子勒坏了。有人说马嚼子的质量有问题。
制作出售马嚼子的师傅来看过被挣断的马嚼子,他仔细研究了马嚼子的断茬,确信那是在一瞬间被挣断的。但他不承认自己的产品有什么瑕疵,说:“这马是神马。不是神马,哪来的此等神力。”
刘子厚硬是留下那位皮革匠喝了一顿酒。刘子厚嘴上绝不提马嚼子的事情,心里却暗自庆幸着或许那马嚼子的质量有问题
白马像是真的神马一样被供养起来。刘子厚不仅供养它以最好的草料免除了它一切的苦力劳动,还谆谆告诫他的儿子,也就是刘成章的高祖刘修德要像对待亲生父亲一样对待白马,活着奉养死了厚葬,还要儿子告诉后代子孙永远铭记白马的恩惠,按时祭祀。因为没有白马,就没有他们。人要知恩图报,这一点,不仅要对人做,对人间万物生灵都要做。
刘成章这一支的孩子在和別支或别姓的孩子语言龃龉时候,经常被骂作是畜生的后代,而且还有更为难听的话,说他们的祖太奶和马交配生了孩子。孩子们回到家里往往要哭诉埋怨。刘成章对孩子们说的一句话是:
“你们就是神马的后人!做一个神马的后人,不是丢人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