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生的男子,浪子般堕落腐化、无可救药,他们,早已堕入地狱,没有人能够把他们拯救,回到天堂。
初次与小方谈话,是深夜时分。找了桥边一家普通的烧烤店。一坐上位,他大声吩咐道:“老板,给个菜单子。”声音洪亮浑厚。他淡然地拿起来,放回去,动作娴熟,看来老练世故。
后来,用餐过程中,小方说自己16岁出来打工,今年22,比我大一岁。接着,他的目光迷离,望向远处几棵大树,平静而感慨:“是的,已经6年了,人一生当中有几个6年啊……”我心顿时扎了一下,说不清是何滋味。
回家的路上,他说自己跟组长班长都顶过嘴,有次因意见不合吵架差点儿动了手。进过好几个厂,每次去都是过河,从不长留。
他说,有时候过着过着,就真的只剩下自己和家人。
谈起家,他脸上露出平静的喜悦,只是很少笑,看得出来,他从不刻意勉强自己,只喜欢活得随心所欲。
“家里就生了你一个?”
“有个妹妹,今年读初中了。”语气简短和缓。
“你家乡很发达啊!”
“家乡再好,和我半毛钱关系也没有,我家在偏僻农村,穷得要命,要不我也不会这么早辍学出来了……”
这中间,几乎是我问一句,他答一句,不想多说,骨子里,他是沉默的,有点浪子的忧郁。
他找了很多,谈了多个,常听人说他花心,逢场作戏。却不了解,他心灵深处的痛苦。他是饿了,太饿了,因此无限饥渴地需要爱与温暖,没人给他,他只有永无止境地寻找,如猎人,不停狩猎;仿佛一个乞丐,渴望食物,不管三七二十一,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行了。
这世界已经够冷,以致于我们无法以彼此的体温取暖。失去是短暂,可心灵的缺口与伤痕,是永世。
他,吴哥。24。要离开城市的前两天,半夜一点给我打电话。他央求地说:“我只是想跟你说说话,只想说说话……”
“我知道。”我无比淡然。
“再过两天,你就要走了,走之后,咱就再也见不了面了。”他声音沙哑,喉咙哽咽,仿佛要哭出来了 。
说真的,我很感动,在这人间,有个舍不得你的朋友,真好。这样就不会觉得自己像长在墙上的野花野草,形单影只、孤影自怜。
我默默告诉他,只能做到这些,给他温暖,无法付诸深情。他朝我撒娇,我便像个母亲哄孩子似的,宠他溺他,凌晨两点,方才挂电话睡了。
这让我明白,这世上每个人来到世上都是单数,我们无法全心全意做更多的事,但可以保持一颗善良灵敏的心,同情关爱呵护更多的人。
下班去食堂吃饭,他用五分钟狼吞虎咽完,四十分钟的紧凑,只能拼命追赶。
公司走廊间,忽然碰上了他。
“怎么这么晚?”
“去吸烟区了。”他回答得无比冷漠。
“为什么?”
“我18岁就开始抽,没有为什么,就是习惯了。”我看出他面部神色的阴沉,仿佛历经沧桑,一切都没什么大不了,任何事情发生在他身上,都没有什么稀奇古怪的。
苦着,痛着,熬着,这些野生男子的心里话,向谁诉说,有谁倾听?
最后看他的那一眼,我突然发现,这个人,或许青春早已提前结束了,变得如此老道成熟,把尘世一切洞穿与看透,没什么大不了,一切不就这样吗?毕竟怎么样活,不是一辈子呀!
是的,很多东西,就是这样,出现了就是发生了,没什么理由的,再多解释也多余,根本不需要任何冠冕堂皇的点缀。
前途?这两个字对他们来说太奢侈。他们只盼望着哪天不要被管理和老板骂;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的假期多一点哪怕是一天;厂里的工资渐涨不扣,每天不累得腰酸背疼;睡觉睡到自然醒,上班又不迟到……这,便已足够。不要太多了,太多了,他们要不起。这,便是现实。
得过且过,过一天算一天。深夜无人时,野生的男子,坐在窗前,迷茫?对这世界,根本无需迷茫!也没有迷惘!时间太匆忙,生命太短暂,这些都算什么呀?
我是个骨子里可以活得随心所欲的人。喜欢野生的男子,因为有了他们,世界才不会死气沉沉、索然无味。学堂书生的呆气傻笨,一本正经、冠冕堂皇,他们都没有,所谓学历,所谓文凭,更是天方夜谭了。
可是,浪子的打工仔,因为苦,因为穷,因为身无分文、一无所有,没 有炫耀的资本,所以最懂人生,最懂泪水,最明苦痛。欣赏浪子般的情怀,尽管堕落,但是潇洒,没有一丝一毫的欲念,活得最现成。
想起影视中一个镜头:因为对往事悔恨,男主角跪在女主角面前,淋了一身的雨,请求她原谅。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女主只冷冰冰地抛下一句:“痛吗?放心,你不会比我更痛。”惟有野生的男子,忍痛,知痛,懂得,当那刀子般身心疲惫的累侵蚀你每一寸皮肤肌肉时,到底是何种滋味。欣赏朦胧月色,叼根烟,吞云吐雾着,倒杯酒,一醉方休,凌晨几点,方才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