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我头发蒸发了,好快啊!做理疗能不能缩短他们的速度?”
“在你这里做理疗的陶梦云回家了吗?我怎么找不到他了?”
“被他们软禁了!”
“大年三十我挨打了,我去找他,被那女的和两个男的打了!”
“说实话,他们伤不到我任何地方,我是有天帝保佑到的!”
……
其时梅子正在理疗室里背向着门口正襟危坐,只听得身后是噼里啪啦的一阵语点子,那是精神绝对饱满的女孩的声音。因为满头满脑的银针和电线,梅子几乎不能转身,更别说回头了。医生一边为梅子的颈椎敷药水,一边很有礼节的和那不速之客搭腔:
“陶梦云早‘毕业’了!”
“医生您还记得我吗?哦,您贵姓啊?我得记住!”
“我当然认识你,你的哥哥、姐姐我都熟悉……”
“我要找到他,我已经跟我们的同事说了,限他们2天内把人交出来!”
“软禁,一定遭软禁了!”
“……”
梅子听得满头雾水,尽管脑袋被固定了,但听得如此天大的事情也忍不住说话了:“啥事啊?绑架?黑打?”
不等梅子再说话,梅子只觉得肩膀被掐得生疼,那是医生很有力度的但绝不是推拿的拧动。梅子心噔的一下,似乎明白了什么。
梅子很想看到那个女孩的脸,只能用眼角使劲向后斜,从余光中,梅子瞟到了她黝黑的头发,湿漉漉的还在滴水,但似乎不影响女孩的说话。
“感染了哦,听说是日本菌!医生,你说怎么医治?”
“日本菌嘛,得由小日本来医!我们这里没有办法!”
“小日本,嗯!其实我一点也不恨小日本,我觉得日本人虽然整中国人,但日本人从不整日本人。不像中国人整中国人。”
医生很快地为梅子敷好了药水,一切收拾停当后,就给理疗室所有病人做了个很幽默的再见姿势,便上住院部为其他病人服务了。
“我跟你们说吧,大年三十,他们真的打我了。我刚敲门,便从屋里冲出两个高大的男人,是那个女的请的人。”
“日本菌,一定是日本菌。”
“刚才我就在超市买了袋花生,我只吃了几颗,还给对面的胡医生一些,这里还有呢!糟了,胡医生会不会被感染?我要把这个留着,一会去化验!”
“找那买花生的,是他传播了日本菌。”一个病人有些调侃的搭话了。
梅子在自己的头上画了个圆圈,使劲朝那个说话的病友努嘴。
“我不找卖花生的,我就找他,他一定被软禁了!我要报告刑警队。”
“他们做得太绝了!”
“昨天我对那两个老头求情了,要天帝保佑他,保佑所有人。要他们放过他。我看到那俩老人流泪了,我知道是天老爷开眼了。这不,干旱这么久,今天终于下雨了。真的是天帝睁眼了!”
……
女孩还在絮絮不止,梅子的心就一阵一阵的往里揪。
“他们收了我的钥匙,我打不开我的抽屉了!”
“我已经警告过他们,要他们放人!”
“对,找小日本医病。”
女孩急冲冲地走了,是时不待人般的紧迫,病房里一片沉寂。梅子只听得见治疗仪频跳的声音,咔嚓咔嚓,咔嚓咔嚓……直到医生回来。
“医生,那个女孩脑子有点问题吧?”
“你没听说吗?几年前的事情了。”
医生一边忙活着为病人拔针推拿,一边说起女孩的事情。
“没听说几年前贴大字报的事件?”
大字报,文革么。不对,前几年哪是什么文革啊,梅子觉得下雨天风寒,有些冷。
“据说大学毕业后分配到县委,一直很努力地干。几年后的一天,一夜之间满城贴满了关于某某领导的什么什么事情的传单,那还真有点满城尽带黄金甲的味道。当时,公安局是费了很多周折才查出来是她干的。整个县城大大小小的打印机都没放过。那才是什么叫排查,海选。其实,当时社会上早就流传了某某的什么什么事情,但都没有形成过文字。她就吃了第一只螃蟹,结果就成现在这样子了。大概是她太想上进了,想法太多了!而政治这个东西,可大可小,也许人年轻了些。”
医生悠悠的讲着时间已经久远的故事,大概是年事已高的原因,他几乎是一半感慨一半叙说。
梅子听得恍恍惚惚的,因为梅子似乎已经看到那张脸有点像自己了,那饱满的激情不也是自己的么?只是身子尚且被医疗器械固定在这儿,而影子已经在外游荡了。梅子就觉得自己的灵魂出窍了,像烟一般弥散开去。
梅子似乎正走着那个女孩的路,梅子想起了2年前的学习风波。梅子这个被父亲的功利思想熏染出来的苗苗,想生根发芽,想茁壮成材,想打造独具特色的人生——甘洒一腔报国志。自然,梅子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学习的机会。恰逢假期有业务培训,求学心切的梅子争取到了学习名额。可这次学习让梅子至今也没摸着头脑。头儿起初听梅子说要去学习看起来挺高兴的,可不到半个小时,头儿在电话那头说:
“梅子,你给我第一印象就是耍滑头?我们的队伍是绝不允许有耍滑头的人存在的!基于是你自己要学习,因此一切费用由自己承担!”
梅子不知道头儿和上级之间的对话内容,也不因为头儿说不说报账的问题,但头儿那浓浓的官腔官调让梅子也没好气:
“头儿,你给我的第一印象是——你就一官僚!你可以不报账,但我不可以不学习!”
那一宿其实梅子一直没睡觉,梅子就想啊,如果我是猴急狗跳的争着要个官当,源源不断的往头儿和头儿们的兜里送这送那,他们还会说我滑头吗?还会说吗?
至今,梅子也没找头儿报账!
然而梅子却看到了许多不该报销的报账了,只报销一次的却两头报账了,那些名目让梅子眼花缭乱,那些手法让梅子目瞪口呆。
梅子真的找不到方向了。
记忆犹新的对话,时刻让梅子有些欲哭无泪的感觉。
“医生,你说在哪里能小日本?我要先医治好陶梦云的病。可到哪里能找到他呀!被软禁了!”
声音又来了,还在梅子的身后,梅子打了个寒战。那是自己吗?也许现在的梅子和几年前的女孩一样,有太多的想法,有太多的追求,有太多的苦闷,有太多的无奈,唯一不同的是,女孩看到了什么就说了什么,说了什么就做了什么,而梅子似乎世故得多了,看到的未必说了,说了的未必做了,做了的未必写了,写了的未必当真了。
“医生,你看嘛,我的头发都蒸发得好快啊,这么
多水都快干了,口也渴得要命,我已经在你们那里喝了200毫升,还是火燎火燎的。是日本菌!陶梦云到底哪去了啊?一定被软禁了!我要报告刑警队!”
“……”
女孩还在絮絮叨叨。
医生已经给梅子拔针了,梅子就快要看到女孩了。梅子相信女孩有着和自己一样的国字脸,浓眉、大眼、挺鼻梁,甚至连脸上的毫毛也似乎一样疏密。还不待医生拔完器械,女孩就被医生劝走了,医生要她到化验室去看看能不能检查出日本菌。女孩风风火火的去了,像一股风,似乎又带着梅子的影子,呼啦啦去也!
梅子在医生搓揉脑袋颈椎的时候有些不是滋味——影子随她去了?还要这脑袋做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