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妄想

更新: 2020-03-06 19:36:06

人是群居动物,这点毋庸质疑。

但或许,思想需要离群索居,当一个人离群索居的时候,想得会格外多些。

离群索居更偏向一种心理状态,无关处地。纵然你身边有一千个人谈笑高歌,但若你的心介入不了,热闹便是他们的,你只是你自己。或许大隐隐于市,与之有些殊途同归的意义。唯一不同的,大概是主动和被动的区别,而甚至对于某些人来说,连这一点区别都没有。

离群索居了,所以妄想来袭。

如同成片如幕的鸦羽,乌压压划过黄昏的日暮。

但五月是春生夏长的季节,夏花渐盛嘉木繁荫,不该用如此压抑的意象,或许可以换一个,当你垂头走在曲折的小径上,迎面逼来的,大团大团的翠绿与嫣红,旺盛的夏意。

但其实没有区别,不过是一个修辞的选择,终其本质,都是大片大片的妄想。

之所以用妄想这个词,无关本意,只是喜欢一个"妄"字。佛陀有云: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不知道意识是否算作所有相,但如果这个世间有世人能所公认的虚妄,那么选票最多的,定然是意识。倏然即来,忽焉而去,无形无质,再虚妄不过。于是一个妄字,再贴切不过。

但妄想是美妙的。一切都可以失去,但只要你的脑神经仍然能够工作,只要你仍旧存活于世,那么妄想就可以永远进行。对于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人来说,唯一能肯定不会失去的,或许只有本身的意识。

但是这也是最虚幻不过的,如同一开始说的,是虚妄,你无法指望它带给你多少物质上的东西,除非你懂得如何将它用某种介质转化为实物,并为人类社会所接受认可。如果现在这里的这一点点微茫的文字算是介质的一种,那么某种程度上我是满足的,尽管完全不能指望得到任何认可并将之转化为实物。

有的时候不过是一种发泄,说一些毫无意义的废话,写一些毫无意义的东西,做一些毫无意义的妄想。如同以上大段的不知所云,永远没有人会理解。

就妄想这个虚浮的概念本身说了太多的废话,而或许,重点应该放在妄想的内容上。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那一天走在中文楼里,方下课,正午的陽光那样明媚地照进来,在干净的大块方瓷地板上投下大块的光影,透过沙发背后大大的落地窗看出去,耀目的光,窗外人流攘攘。然而这句诗那样仓促地袭上心来,悲从中来。

其实不过是错过。但偏生错得无能为力,又用这般无能为力的口吻轻描淡写地表露,千百年后,读的人心肠百转,无可言说。

所谓的举重若轻,然而那一层重,读到的人又会被压得多深。

那个人写过,要在水上撑一方舟楫,遥遥以望。

自那以后蒹葭苍苍白露为霜就成了溯之不能从之不得的一个梦,由时间慢慢洗刷,终究会随着那条路上玉兰的香气,在记忆里凋零殆尽。

那晚台上的星光里你读一篇文章,离别的内容,忧伤的语气。有人想,如何能把文字编排得这样动人心肠。

而或许动人心肠的不是此刻的文字,而是因为心肠早已先动了。

台下一千个暗影里的人望着你,暗影里的人最安全,光明正大的凝望。

再也不会说出那样的话,然而再也不后悔。

有一个名称,自你之后,再也不会有人去叫。

至今记得那个清晨微茫的白气中,心底怀着的那一点如白气般的妄想。

以及直至今日,那仍旧难以言说的东西。

不过从头至尾,都是自己的事。罢了,而已。

一千头公牛。

梦境总是最玄妙而最无法控制的,梦里可以做一个妄想症患者,用臆想出的一千头公牛去打败头顶钢盔的敌人,纵然那只是一千张孩子的纸片。然而醒来时,是窗外微明的天光和沙沙扫地的轻响,以及桌上有人抚过的错觉。

或许思想越活跃的时候梦境越嘈杂,连噩梦也被习惯的时候,其实什么都无所谓。

唯一那一次被吓醒的时候,因为断电而无法开灯,在黑暗中默默睁着眼睛,有一瞬间很想打给千里外的爸妈,然而那时是凌晨三点。

我爱的人,应当有个好梦。

终于睡去的时候,发誓以后不再害怕任何东西。

一个人的世界。

一个人的世界生活久了,会想很多的事,会想通很多的事。然而这些都是没有用的,你想通的那些,今时今日早已过去了。

因为懂得,所以慈悲。当你真正能够慈悲的时候,当年需要你慈悲的那个人已经不在。有时候对素不相识的人好,哪怕露出一个浅淡的笑意,会想,希望有另一个人,能对我爱的人亦如这般。

因为爱你们,所以希望你们能得到这个世界所有的好,而我的不好,就算很害怕,也会尽力忍着不说出来。

一个人的世界,是因为要一个人撑起来。

一个人的世界很安宁,而这种安宁也未尝不好。

不许诺,不会有爱别离,不向前,不会有求不得。

有些东西的成本太高,纵然只有百分之一的失败可能性,有些人也不会去尝试。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固然是真理,然而或许于我,不过是杯弓蛇影罢了,还从未被咬过,就已经怕了。

勇气这种东西,不是人人都可得。

六眼飞鱼的笑话很俗很冷,然而不是没有意义。

寂寞和心痛,不知哪个更可怕。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唯恐双溪蚱蜢舟,载不动,许多愁。

古往今来太多太多写愁的诗句,不识愁滋味时,不过是琅琅上口的一句吟诵,而恰识愁滋味时,千般万般,皆上心头。

后主自该多愁。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这般娇软精致之中,自该天生一副精细心肠,敏而亦感。内心最深处发出来的东西,最易动人。

至今记得那句"千里江山寒色远,芦花深处泊孤舟。"

该有多么的孤寂。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易安老来多愁句,琐碎而凄凉,最著名不过那句"凄凄惨惨戚戚",读来舌尖萦绕,浸透了愁苦孤凄。

然而"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学诗漫有惊人句""九万里风鹏正举"这样的句子,她也不是没有写过。

只是物是人非,只是憔悴损,光阴消磨。

无语无言。

越来越觉得,言语是嘈杂而累的东西。

相视一笑莫逆于心是多么难得而又珍贵,世间该怎样寻觅,才能有这样一个人在身边。

心中的你都懂,所有的欢愉,所有的悲伤,所有的不安。

有的时候不需要语言,不需要安慰,不需要做什么,只要有一个目光看到心里,无语无言。

只要在身旁,无需言语,亦可心安。

亦既見止,亦既觏止,我心则降,我心则夷。

然而早就学会了不抱太多希望,茫茫世间红尘千丈,你想要的也刚好想要你,你想找的也刚好找到你,如同奢望星星的轨迹能够交汇,太过渺茫。

曾经也不过只有一个你。

然而我不懂你。

所以注定只是默默远送一个背影,将之作为青春的附丽。

好在一个人也无需言语,在妄想之中,无语无言。

万家灯火。夜深千帐灯。

跳窗到顶楼的陽台上,一个人远眺高架上来往的车流与闪烁的霓虹灯,那时想,发明万家灯火这个词的人,与写下"夜深千帐灯"的那个人是一样的。

一样的孤寂。

唯有自己处在暗处,才能看到那一片璀璨的光海,才能写下这样的词。

你在暗影里,看到万家灯火,看到夜深千帐灯。

可是否会有一个人,蓦然回首,回首至灯火阑珊。

很多年前一个人在灯下写作,很多年后一个人捧着书泪流。

我想这是每一个将文字视作生命的人的最高嘉奖。

为了流下的那些眼泪,为了那一个个心血浇铸的悲欢离合,向着每一个用生命写作的作者,致以最高的敬意。

沈从文曾亲自写信给请教如何写好文章的青年,告诉他,你要把写作,当成一种信仰。

所以他以信仰给了凤凰以魂魄,明山秀水中温润不灭,长草青青。

唯其信仰,唯其爱,才能倾此一生。

怀抱这样一种信仰,有多坚定,便有多幸福。

甘愿对着这样的信仰,胼手胝足,深深伏进尘土。

千劫如刀,风鬟霜鬓,亦不改其衷。

或许尘世人间是一条漫长艰险的路,拄着一支笔,便有勇气一步一步去走。

九死南荒吾不恨,兹游奇绝冠平生。

送行的饺子接风的面。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岁月镌刻却依旧光洁的脸颊上的笑意,至今在眼前。

于是每次到家,总会吃上一碗面。而每次临走的清早,早饭都是饺子。早晨走的时候一般是七点,她说过:我五点就起来剁馅,又怕吵醒了你。

一直觉得饺子是很麻烦的食物,一点一点剁碎菜和肉,拌在一起,又一点一点和出面团,擀出薄皮,再一个一个包起来。

但或许唯其麻烦,才显心意。这世上或许再也没有另外一个人,会早晨五点起床,悄悄地为我包一顿饺子。

然而她是吃素的,早早起来为我包的饺子,她一个都不会吃。

于是我皱着眉,说饺子有什么好吃的,以后别给我做饺子,又麻烦又不好吃。

冬至的时候在学校买了一份小小的饺子,五个,一个人坐着慢慢吃完。她打电话来问,我如实相告。

后来他告诉我,她落泪了,说女儿在学校,一个人只吃五个饺子。

苹果和核桃。

每次走的时候她都会拼命为我带上一些东西,而我总是不肯,说行李太重不好拿,每次只拿小小的一部分。

然而每次包里或者行李箱里,最后总会偷偷多出一个甚至很多个苹果,总是要到上了火车或者回了学校,才能发现。又气又好笑。

曾经一个同学跟着回家玩,目睹这一每次都会重复的过程,回来向另一个同学转述,我在一旁哭笑不得地附和。

苹果这种东西,哪里没有,带着又重。

每一次回校后的第一个电话,都少不了这一句抱怨。

她只是说,哎呀,我怕你到了学校,舍不得买。

我失笑,怎么会。

直到上个星期失眠,躺在床上看一篇小说,讲出门时行李里一定要放苹果,一路平安。

她从来没有说。

床头灯柔和的光影里,潸然泪下。

那时才想起同学说话的口吻,是羡慕。

上一次来看我时带来一包核桃,我说好吃。

于是这一次走前好几天,就有一袋核桃先放在了门边的案几上,谁都不准动。

现在这一袋核桃放在桌子边,每天拿一个,慢慢敲开吃掉。

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

于是有的时候想,就为了你们,回去又何妨。外面天地虽大,却始终有人悬着一颗心。

一辈子太短,拿什么还你们。

最是无益,多情多感。然而世间有太多事,太多人明知无益,而不得不为之。

五月的妄想,快要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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