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田艾

更新: 2020-03-06 20:44:47

正穷节那天,友人从家乡带来田艾糍,吃着那久违了的家乡特色*小吃,那特有的味道,唤起我童年的记忆,拨动了我思乡的弦。

我的家乡广屋村在鉴江平原上,那里河道纵横,土质疏松,土壤肥沃。温湿的亚热带气候,为田艾的生长提供了充足的陽光和水分,在那儿一年四季都可以找到野生的田艾。有的间杂野草中,有的成片成片的挤到一起。田艾的叶儿很嫩,茎叶都长着许多绒毛,一眼望去毛绒绒的。花朵不大,有点象含蕾的野菊,花色*是黄|色*的,从远处望去,成片的田艾灰绿相衬,黄花点缀其间,这种淳朴的大自然景色*,给人美的享受,古代的文人墨客因此把田艾叫做黄花梦。我觉得这个名起得很美,很有诗意,也很浪漫。春天是田艾生长最旺盛的季节,闷了一个秋冬的春雷春雨,把沉睡在草丛和泥土里的田艾芽儿唤醒,它们一个劲儿冒出来,在休耕的稻田和水渠边,田艾儿一片片的,青青的,嫩嫩的,它们用勃勃的的生机,向人们展示春天的活力。这时正是摘田艾的大好季节。

田艾又称清明菜,有的地方叫它作鼠耳草。

正月穷,舂艾绒。我们乡下人把正月的最后一天叫正穷,正穷节家家做田艾糍。正穷节的前几天,人们都到田野上去摘田艾。正穷前后正是春耕时节,大人都很忙,拾田艾的事一般落在小孩和没参加春耕的妇人身上。小时候,正穷节前我都去摘田艾。那时我在生产队放牛,每天都得要去,牛有时上午被赶去犁地,有时在下午,牛被赶去犁地我才有空去摘田艾。妇人们摘田艾喜欢拿着竹篮去,摘满了还喜欢在上面盖一条毛巾,有的还盖上花的手帕。回家的时候一手赶着牛,一手提着竹篮,很是得意。小孩喜欢用草单袋,那是一种用蒲草编织的草袋,我的家乡那时盛产蒲草,七八岁时我已学会编织蒲草帽,蒲草帽头的编织方法与草单袋编织方法是一样的。草单袋是方形的,有大有小,人们用它来盛东西。编织草单袋在收口的时候,把蒲草尾卷成四条辫子,有点象女人梳的辫子,把其中的一对辫子打上结,草袋的口上面形成了两条耳,这两个耳是用来提东西的。草单袋体轻,携带十分方便。现在蒲草几乎绝迹了,草单袋也被人遗忘了。

记得那年我九岁,刚上二年级,正穷节的前几天,我们几个小伙伴约好外出去摘田艾。吃过中午饭,我们一人背一个草单袋出发了。那年春旱,田埂上的田艾长得不多,也不嫩,加上早耕稻田已经被犁过,我们只好到冬种的番薯地或菜地去摘田艾,大家都在这个时候摘田艾,大颗田艾不容易摘到。一开始摘田艾,我们几个象奔跑的小鹿,在这一望无际的田野上奔走,我们不知道什么叫疲劳,也不知道什么叫辛苦,心中装着田艾,心中只有幸福和快乐。我们有时唱着歌儿,有时哼一段民谣,在笑声中过了一坵又一坵,走过一村又一村。当草单袋都塞满了田艾,太陽已经偏西,不知不觉离家远了,饥渴一起向我们袭来。

我们开始吃力地往回走。出门时才喝两碗稀粥,眼下饥渴得已经浑身无力,如果没有一点东西果腹,背着一袋沉重的田艾,实在无法走回家。我们想偷点生的番薯吃,但人生地不熟,生怕被挨打,生怕被送去公社五花大缆绑着去游街,尽管在村里我们几个常常做事胆大包天,但此时谁也不敢去偷挖番薯。无奈,大家只好忍着饥渴,背着越来越沉重的田艾朝着家的方向走。饥渴不是闹着玩的,越走就越觉得脚步沉重,眼下威胁着我们的是饥饿,即使被拉去游街或被挨打,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一样的念头让我们默契地往番薯地走去,目光一致留在田边露出泥土的番薯上,我们称这种长出地面的番薯叫“白鸠嘴”。白鸠是一种鸟,稻田里栖息着大批的白鸠鸟,腿很长,毛雪白雪白的,它的嘴很长,嘴角是红色*的。露出泥土的番薯长时间经太陽暴晒,表皮也是淡红色*的,人们称这种番薯为“白鸠嘴”。在旷野上蹲下来挖番薯很容易暴露目标,那时候人们还吃不饱穿不暖,番薯是人的命根子,生产队看守很严,特别是有陌生人出现的地方。我们对付“白鸠嘴”番薯很有经验,也不是第一次对其下手。我们有意走近“白鸠嘴”,猛用脚一踢,“白鸠嘴”被踢出田外。动作很快,站在远处的人很难发现。找不到水洗,用手将红薯上的泥拍干净,再用身上的衣服擦一下,将红薯扒断分着吃了。一路上吃了好几个红薯,体力慢慢恢复,笑声和歌声又开始出现在回家的路上。回到村边,太陽已西下。母亲早已在村口等候,看着我们一身疲敝,母亲的眼角噙满着泪水,那泪水里有悲有喜。

晚上一家人围在灯下分拣田艾,把那些有用的叶和花摘下来,用水洗干净,晾干后拿去用石臼捣烂。村里有两口石臼,一口捣米粉,一口捣田艾。这两口石臼每逢节日都很忙,日夜不停。用石臼捣烂的田艾还很粗,得要用砂盆再磨。这种用来磨浆的砂盆在我们当地叫碾盆,碾盆配一条木棍,叫磨棍。磨浆时用磨棍压着田艾浆在砂盆里一圈圈地转,磨棍有碗口粗,其下部被加工成圆型。田艾被磨成浆后放锅里煮,煮熟后用麻布过滤,将那些渣梗分隔出来,过滤后的田艾浆要经过冷却,或加上冷水稀释方可用来拌米粉,米粉是纯的糯米粉,用热的浆拌米粉会“包生”,不容易蒸熟。我们做的田艾糍有甜馅和香馅两种。做甜馅一般是花生糖和芝麻糖,也有人用椰子丝做。那时候椰子丝很矜贵,我家里穷,买不不起椰子,当看着别的孩子吃着椰子丝馅的田艾糍时,我很眼馋。做香的馅儿很简单,将咸的萝卜干剁碎,加上些炒花生仁,有的人加上点虾皮,添上香料,用花生油放锅里炒,那味道真的很香。田艾糍的形状一般只有三种,一是心型糍,一是寿桃糍,还有一种是圆形糍。做心型糍和圆形糍有专门的木模,先捏好粉团,将粉团用手压扁成片,放上馅儿,包好后放到木模里压成型。做寿桃糍也有木模,但木模只能把粉团压成桃的形状,最后还要经过手工才能成型,工序相对复杂一点,很多人干脆用手工做了。做成糍胚就放锅里蒸,那时候家家户户都有蒸笼。平常家里做饭时烧稻草,蒸田艾糍要烧木柴或黄麻骨,以保证足够的火候,还要烧三个钟头以上的柴火。蒸熟的田艾糍黑油油的,由于用的是最新鲜的田艾,这种田艾糍既有一种清香的味道,也有轻微的苦涩味。据《本草纲目》介绍,田艾性*味甘平,具有祛风湿、利湿浊、调中益气、压时气、化痰止咳的功效。现代药理研究,田艾还具有扩张局部血管、降低血压、治疗消化性*溃疡、镇咳、镇痛等作用。我的家乡地处中国大陆的最南端,属亚热带气候,每年开春,空气湿度大,每当暖春回潮,屋里总是湿漉漉的,人的湿气重,吃田艾糍能清热驱湿,防病治病,由此可见我们的祖先很早就懂得这个养生之道。

母亲辞世后,家里就没有做田艾糍了。如今家乡人虽然都有做田艾糍的习惯,但制作的方法与过去不同,现代人将田艾晒干,用机械打成粉,没有经过分隔就直接混入米粉中,即使田艾打得很碎,始终带有渣,影响口感。说到新鲜跟过去更不可比了。尽管岁月已经冲淡了记忆,但始终冲不淡我对田艾的印记,也冲不淡我对家乡,对母亲的思念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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