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风从哪里吹

更新: 2020-03-07 20:42:57

我不知道风从哪里吹

卫奇高三时转入文科班时,很多同学都不认识,但这并不妨碍他在这个班里来去自由。事实上,在迎接高考前的紧张复习中,除了老师的苦口婆心,除了父母的殷切希望,你几乎找不到自己。在每天来去奔忙的日子里,如果不搞点恶作剧,生活也就太单调枯燥了。所以,进教室的时候卫奇会跳起来将门一脚踹开,看到同学们脸上惊愕的表情,他会若无其事走上座位;虽说卫奇个子不高,可在美丽高个的英语女老师课间给同学们讲题时,卫奇还是忍不住站在老师后面,用手将自己的身高和老师比划比划-----当然还是他高,然后冲大家做鬼脸;当然卫奇还喜欢藏在门后,在你进来的瞬间突然跳出来吓你一跳,而这些是只有和他很熟悉的人才会看到的一面。

对于文科,卫奇其实也只是泛泛地了解,它只是做为一种上大学的途径。卫奇最关心的只是,哪个比较容易考上-----或者是文科。卫奇这么想。至于写文章,他只是为了完成任务,不存在兴趣。

日子一天天过去,卫奇并没有结识过多的同学,当然前后左右是熟悉了,尤其是前面的女同学,是在他一脚踹开门,发现她站在门旁,并无惊愕,才引起他的注意的。她长相普通,梳着长发,学习认真。遇到开心的事总是哈哈大笑,并不淑女,但纯真的笑脸和纯粹的笑声总能感染人和给人力量。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很多同学都喜欢和她来往。这在背负重任的时刻,成为难得轻松的一瞬。有时卫奇看到她专注地看书,以为是什么题海秘笈,悄悄从后面猛然抢走,才知道并不是什么高考秘诀而是散文诗选,她笑也并不生气;放学后在回家的路上遇到她,就会拖着她的自行车把,快速骑行------谓之并驾齐驱,她并不象娇气的女孩吓得惊叫,有时居然会将车把松开,让卫奇为之惊讶;她喜欢写文章,而卫奇却觉得文人是总带有孔乙己式的酸腐,拖沓,甚至清高,总会讽刺或挖苦她,而她并不唇槍舌剑地回击,这又让卫奇觉得自己有小人之嫌。

那时卫奇母亲为了让他好好学英语买了随身听,当然都让卫奇用来听流行歌曲了,那时《跟着感觉走》、《年轻战士》等都很流行。卫奇几乎机不离身,当她向卫奇借随身听时,卫奇也没怎么犹豫。可当她给卫奇还时,却附带了一封信,卫奇打开信,她说:卫奇,真抱歉,你的随身听可能坏了——.大意说因为不知道家里人调整了变压器的电压,接电后一直不响,以为是烧坏了,特赔10元。以此致歉。她的文采很好,致歉信写得很委婉,尤其是看到她书面称呼自己的名字,他觉得很亲切。得知随身听只是小毛病时,她如释重负的灿烂笑容让卫奇又后悔没装成后果严重的样子吓她。

高考时是到县城参加考试的,她住在姐姐的朋友那,没和同学们一起住在招待所。考完的当天,卫奇约了几个同学一起去看她,当她从屋里出来后,卫奇藏在拐角处,在她说话时,猛得跳出来拍她的肩膀,她吓了一跳,但看起来蛮开心的样子。依然是那样灿烂的笑容,风吹起她的橙色*衣衫,象是快乐在渲染。

那个暑假她一直在姐姐的棉花地里帮忙干活。卫奇在黄昏的时候去她家玩,听见她进门的声音,卫奇躲在门后想吓她,谁知她一进门就说,知道你躲在门后,快出来吧。以为她发现了自己的踪迹,遂出来。她哈哈大笑,指着卫奇说,怎么你真在门后,还一骗就出来了。卫奇气得忍不住拍她的头。她依然是笑。

金色*的九月,卫奇上了省城的一所大学,而她上了省城的一所中专,离卫奇的学校很近。那么爱好文学的她居然学了财会专业,而一向不屑文人的卫奇却上了中文系。卫奇现在已经记不清当初自己是怎么鬼使神差地报了中文系,但那肯定和他的初衷是南辕北辙。

刚进大学,佼佼者甚多,卫奇多少有些失落。在操场上打篮球,没精打彩。突然看到她微笑地站在篮球场旁边,卫奇夸张地一步冲到她面前,问什么时候来的?她笑说,刚来,去了你们宿舍,同学说你在这儿。并说自己其实也没什么事。卫奇带她转了自己的学校,走在古旧而-阴-暗的苏式木板楼梯上,发出滞重沉闷的回声,她笑着说,啊,好像是踩在一段历史的回忆里。卫奇忍不住笑,她那样单纯而深刻的话语,充满了可爱的矛盾。为什么命运没有让她上中文系呢?

卫奇带她在食堂吃晚饭后,在树林的石桌旁坐着聊,刚开始还兴高采烈,后来就不想说话了。也许是远离父母想家,也许是为自己落入佼佼者中的平庸而沮丧。昏黄的灯光照在潮气逐渐升起的树林里,照在卫奇无言深思的面容上,也照在她安然而无声陪伴的身影里。这样不说话的一种陪伴,让卫奇舒适而感激,因为卫奇担心自己再说话会暴露了自己的软弱或者泄露了自己莫名的悲伤。卫奇想起自己高中刚到文科班时跳起来踹门时的坦然,为什么他在这样的新环境里却忐忑不安?也许时间会改变一切。但此时此刻,卫奇感谢有她在自己身边。

送到她的学校门前,她嘱咐卫奇快回学校,并且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票,说是用过的公交车票,回去看能否混票。卫奇忍不住笑,两手插在裤子口袋里,目送她小小的身影消失在暮色*里。那天卫奇是走路回学校的,明亮的圆月升起来了,街上车水马龙,华灯初上,卫奇的心,轻松而坦然,对,不是喜悦。

后来卫奇的生活逐渐丰富多彩,学习,打篮球,参加校学生会组织的各项活动,还有------交女朋友。元旦的时候他们会互相寄贺年卡,写一些类似新年快乐的话。有时她来学校看卫奇篮球比赛,也见卫奇的女朋友,依然是灿烂的笑容。卫奇也知道了她的一些生活,学习情况:做校报的编辑,还有外出做家教。也知道她有了男朋友。大多时候她来卫奇的学校都是让他帮忙借一些文学类书籍,得知她学一些类似浓香型、酱香型酒类等的商品学,或者学一些现金流量复式记帐等的财务知识,卫奇就忍不住大笑,内心也忍不住叹息和可惜。可她总是认真学习,不管是枯燥无味还是意趣盎然,都以三好全优而结束学期。

中专是两年制,似乎是一转眼,她就要毕业了。儿童节的时候,卫奇叫她去大学附近的儿童乐园玩,那一日似乎所有的父母都带孩子出来玩了,几乎每一个游乐设施处都大排长龙。卫奇和她终于登上了游艇,游艇在水上飞速行驶,象是要义无反顾地飞向未来,又像是悬崖勒马似地倏忽回转。他们向着远处的太陽挥动手臂,大声呼喊,风过处,带走他们遥远而永远无法抵达的问候。太陽光芒万丈,为什么会永远无法靠近,也永远无法凝视?高空踏索的缆车在挺拔的白桦林间蜿蜒转动,斑驳的陽光在脸上投下细碎的-阴-影,象是不为人知的深情触摸。偶然看到高大的树干上刻划着的陌生名字,不知是谁内心深藏的青春秘密,在随着岁月逐渐生长,又随着时光逐渐老去?

他们坐在激流冲浪水域旁的树林边休憩,树叶的喧哗如阵阵渴望在风中来去,水浪的拍打如遍遍叮咛在岸边回响。卫奇坐在树-阴-里闭眼,头伏在膝上的手背上。她手里拿着一片树叶放在嘴边转动,笑看着不远处游戏喧闹的人群。而卫奇却觉得此刻周围一片安静,似乎只听见草丛中不知名的蚊虫低鸣。那一刻,卫奇忽然希望她把手放在自己的头上,哪怕只是轻拍一下。但是她什么也没做。只是轻轻地说,走吧。然后卫奇感觉有一条巨大汹涌的时间的海浪在此分野,然后他们就永远分隔两岸。当然这只是卫奇上了中文系后的细微感受的一种表达,至于她是怎样的感觉,卫奇不得而知。

她从来都是灿烂的笑容,似乎遇到任何困难都能克服的样子。从来不做暧昧的表达,即使是单独和异性*在一起,也是坦然而温和。知道不该说话的时候就沉默,做安静地陪伴也是从容而恬淡。不自做多情,不表达模糊的温情。卫奇想,这也许是她的性*格使然。但卫奇知道,更多的是在自然的感情面前,在镇定而坦然的相对面前,在黑暗中安静地陪伴面前,他们之间是一种完全的纯粹而浓厚的朋友关系,无关爱情,无关风月。否则,不会这么风轻云淡,雁过无痕。而卫奇其实也并无任何遗憾和伤感。

毕业后的分配工作对于她来说并不是很顺利,直到那年的冬季也没什么进展。卫奇甚至为此去了她所在的学校,找了她的班主任。他们在寒冷的冬风中谈了大概一个多小时,对于她班主任的拖泥带水和无奈言辞,卫奇甚是反感。可对于自己的无能为力,又觉得焦急不安,觉得造化真是弄人。为什么老天要让她遇到这样的坎坷?而他为什么对她会有这样的歉疚和担忧?除了写信安慰她,卫奇别无他法,他在信中说,如果我能为你做什么,请你一定告诉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写完,卫奇自己都忍不住笑,然后又叹息。她回信时,果然还是那种灿烂笑容溢于言辞,她说谢谢你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留着给你的爱人用吧?她的说法和卫奇当初的笑不谋而合。信纸上卫奇仿佛又看到她纯真的笑容。

当她终于在异地遥远的城市工作时,卫奇也正面临着毕业分配,跑各样的人才市场弄得焦头烂额,为了和女朋友留在同一城市,真是使尽了浑身解数。她在信中说,"——不要焦头烂额——如果我能帮什么忙,请一定告诉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这些话卫奇现在想起来还是忍不住笑,就像当初卫奇给她写这句话时也忍不住笑一样。

转眼卫奇毕业已经15年了,有了幸福的家庭,儿子也十岁了。她毕业后他们再未见过面,连什么时候断了音讯都记不清了,只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卫奇越发觉得那时友情的可贵,当孩子躲在门后和卫奇玩藏猫猫的游戏,当儿子骑自行车拍着卫奇的肩膀和他并驾齐驱,当卫奇独自走在黄昏的街道边闻着刚割过的青草的香味以及寂静的夜里听到蚊虫鸣叫声时,卫奇会突然想起她。卫奇想:这和思念无关,和岁月有关;年龄的增长会渴望时光倒流,相似的场景会再现并加深往事的醇浓,如陈酿的酒闻了醉人却并不想要啜饮;这和幸福与否无关,和那一段青春的年华有关,尤其是看到下一代会走或正在走他们曾经走过的青葱岁月,就感觉仿佛打开了一幅青涩而正要浓彩重抹的画卷,画卷上青色*茂密的山林,灰色*濛濛的细雨,模糊而渺小的身影,而风吹动她的青色*衣衫,逐渐消失在人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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