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时候,天还没有大亮。四周是静悄悄的,连鸟叫也没有。罗汉曾经说过:五羊村就没有一只好鸟。没有鸟叫,罗汉惬意的很。天空中弥漫的是薄薄的湿气,扑到罗汉的身上,凉凉的,扑出一层鸡皮疙瘩。罗汉缩了缩脖子,转回头,说:走快点!
女人应道:哦!就紧赶了几步。
其实,他们用不着紧赶慢赶的,罗汉的家就在眼前了。
土垒的院墙没有多大变化,木制的大门也没有多大变化,大门上那看家护院的铁家伙经历了多年的沧桑,倒是变得面目全非,黑乎乎的让罗汉很不舒服。
罗汉从地上摸起一块半头砖,掂量了一下,说:开呀!一砖头砸在那铁家伙上。
铁家伙很顽固,碰了半头砖一头粉,并不开。
罗汉冲女人笑了笑,说:生锈了!女人不答话,只是用亮晶晶的大眼睛瞅着。
罗汉又举起半头砖,用力砸下去,一直砸了七八下,铁家伙终于顶不住,开了。
罗汉一脚踹开门,说:他娘的,终于到家了。大步跨进去,女人紧跟在后。
2
这天,红旗起得很早。
红旗起得很早的情况很少,但这天,红旗起得很早。
一想起那天早晨,红旗就会说:这是他娘的天意!
那时候,天还没有大亮。四周是静悄悄的,连鸟叫也没有。红旗紧挨着南墙,撒尿。尿还没有撒完,红旗听见有人砸门,确切说,是砸锁。
砸的是罗汉家的锁。
红旗伸直脖子向外看,就看见了拿半头砖砸锁的罗汉。当然,还有站在一边不吭声,只是用亮晶晶的大眼睛瞅着的女人。
红旗后来说:当时他娘的我的三魂就丢了两魂。
麻子满脸的不屑,问:咋,叫罗汉那小子吓着了?
这是其一,红旗喝了一口酒,叭嗒了一下嘴,说,另一魂啊,是叫那女人给勾走了。
红旗的魂确实叫女人给勾走了,红旗从来就没有见过这么标致的女人。
你没见,红旗又叭嗒了一下嘴,说:那叫一个标致。白白的,嫩嫩的。操!隔老远,我都能闻见那个女人啊,喷香喷香的。
红旗说:我都忘了撒尿。
红旗一时呆了,痴了,忘记了撒尿。一个起大早放牛的半大孩子冲红旗喊:操,鸡|巴搁外头半个时辰了,冻成冰棍啦!
那孩子叫保家,麻子的小舅子。
红旗说:去你娘的!赶快提上裤子,系上腰带,发现裤子上洒了几滴尿水,就拿手抹了一把,说:他娘的!
保家说:去你娘的!再不理红旗,吆喝着牛走了。
3
保家烦红旗。
保家对他姐姐说:我可烦红旗了,烦了不是一天半天了,早就烦了!
他姐姐问:为啥啊?
为啥?保家歪着脖子瞅着他姐姐,还为啥?红旗就不是好东西!
末了,又补充一句:麻子也不是啥好东西!
他姐姐轻轻打了他的头一下,说:别胡说,他是你哥。
狗屁!保家并不服气,想说啥,又没有想起来,便索性*不说。过了好一会,才好像猛然想起啥来,说:姐,你知道吗?我看见罗汉家来了。
哦?他姐姐果然不知道,将脸直凑到保家的跟前,瞅着保家的眼,说:真的?
真的。保家说,我亲眼看见的,就大早上,还领着个女人呢。红旗也见了。
哦!他姐姐慢慢将脸挪回去,不再说话。
保家觉得没趣,就打了个招呼,自己出去玩了,他姐姐没搭理他。
保家出门正碰上麻子,麻子热情地和他这个小舅子打招呼:走啊?不再坐坐啦?
保家嘴里哼哈着,绕过麻子,走出院门来,冲远处大吼一声:啊――
声音着实响亮。
麻子低声骂了一句:操,神经病!
4
麻子其实不是麻子,他之所以叫麻子,是因为他姓麻。第一个叫他麻子的是罗汉,麻子是拒不接受。后来,这个称呼流传开来,麻子也只好听天由命,认了。
麻子对罗汉说:你他娘的这么一叫,还让我咋找老婆?
罗汉笑着对香草说:你看这个麻子,他找老婆和我有啥关系啊?
香草不吭声,只是笑。
麻子说:你他娘的倒是抱得美人归,没了牵挂了。等我找不上老婆了,我就抢你老婆。
罗汉大笑,笑得很豪爽,问香草:香草,你跟麻子不?
但是,罗汉始料不及的是,后来香草到底跟了麻子。
麻子还没进门,就大声招呼香草:香草,做了晌午饭了没?
香草没有应声。麻子以为香草不在,进门一看,香草正坐在床上哩。
麻子问:咋了,香草?你咋不搭理我哩?做饭了没?
香草懒懒地应道:没啥,还没做呢。锅里有早上剩的菜,你自己热热吃吧,我不吃了。
麻子走上前来,低下头,问:到底咋了?不舒服?
没啥。香草站起来,说,你自己吃吧,我出去走走。
麻子想说啥,到底没说啥,看着香草一直慢慢地走出院门去。麻子揭开锅盖,看了看早上的剩菜,一甩手将锅盖扔下,“哼”了一声,说:热,热,热,热个屁,他娘的我也不吃了。
他弯腰打开小橱子,从小橱子里摸出一瓶酒,找红旗去了。
5
麻子喜欢喝酒,红旗也喜欢喝酒。两个喜欢喝酒的人有共同的话题,是名副其实的狐朋狗友。
红旗说:我这个人啊,没啥特别的爱好啊,就是喜欢喝酒。每天喝上这么一小口,骨头也酥了,皮也松了,浑身都舒坦啊。
麻子说:操,你他娘的真是我麻天罡的知己,我就喜欢喝酒。当然,也喜欢女人啊!这个女人嘛,呵呵!
女人?红旗歪着头瞅麻子,你见过真正的女人吗?女人!
麻子很轻蔑地看着红旗,说:操,你连老婆都没有,你还和我谈女人?我也不是吹,你嫂子我老婆香草那是咱这地,头一枝花,不是吹的。
嘁!红旗晃了晃脑袋,说:你猜今大早我看见谁了。
谁?麻子问,见鬼了?
操,还真是见鬼了!红旗喝了一口酒,说,他娘的,我看见罗汉了,还带着一个女人。当时他娘的我的三魂就丢了两魂。
麻子满脸的不屑,问:咋,叫罗汉那小子吓着了?
红旗曾不止一次地问过自己:我是不是真的叫罗汉吓着了?
后来,红旗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叫罗汉吓着了。他没有想到罗汉有一天会回来。
6
罗汉离开五羊村的那天,就曾经咬牙切齿地扔过狠话:老子总有一天还会回来的。
现在罗汉回来了,罗汉选择在一个大清早回来了。罗汉说:新的一天开始了。
但罗汉的地没有了,从罗汉走的那一天起,村里就收回了罗汉的地。
村长说:罗汉你看,要不等到来年从新分――
罗汉对村长说:麻大爷(村长姓麻),您别把这事放在心上,不就是地没有了吗?啥大不了的事啊?种地有个屁用啊?现谁还种地啊?
接连几个“啊”弄得麻村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会儿也待不下去,他站起来,搓了搓并没有沾灰带泥的手,说:啊,你们忙吧!那个,我该走了,别送了。
村长急急地走了,罗汉果真没有送。
女人不好意思,出来送村长,村长已不见了影子。
女人说:你对村长太无礼了。
罗汉“哼”了一声,说:无礼?我刚走,他就收了我的地,我还和他有礼?五羊村就没有一只好鸟。
女人叹了口气,说:你这个人啊!
罗汉的地没了,麻子等着看罗汉的笑话:操,地没了,看你吃啥?
罗汉开了一个杂货店,卖油,卖盐,卖烟,卖洋火,卖――主要卖酒。
村长远远指着杂货店,对麻子说:罗汉这小子,肯定存了不少钱。你看光进货吧,得多大本啊?
麻子不住地点头,表示赞同,说:还真是!咽了口唾沫,说:操!
罗汉不止一次地对人说:咱这酒,那叫一个好!不是吹的啊,喝了不上头。嘁,当地就没有这样的酒!
红旗买过半斤,喝了,说:他娘的!真他娘的!又回去买了半斤。
7
红旗几乎天天光顾罗汉的杂货店。确切地说,应该是罗汉女人的杂货店,罗汉几乎不去杂货店里招呼。
红旗喜欢喝酒,他没有老婆,没有孩子,没有人管他,他就天天喝。
红旗说:姐姐(他这样称呼着女人),给我打二两酒。
女人不知道自己啥时候又添了这么一个弟弟,又不清楚红旗和罗汉之间到底啥关系,红旗这么一叫,女人也就只好应着。
女人不理解红旗为啥每次只买二两酒。就这个问题,她曾经专门请教过红旗,红旗说:穷呗!
女人便不好再问。
女人和罗汉说起这事,罗汉笑着说:红旗这小子八成是看上我的娘子啦!
女人淡淡地一笑,说:是吗?我有这么大的魅力吗?
罗汉说:你自己不知道吗?你想想以前――!
女人沉默了好一会,说:以前的事还是别再提了吧!
好好好,罗汉搂住女人,说,不提了,不提了,该睡觉了。然后,吹灭了灯。
红旗又来买酒,他甜甜地叫着女人:姐姐,给我打五斤酒。
女人问:咋?赚钱了?
红旗“嘿嘿”一笑,说:赚啥钱啊?就打五斤吧!
女人转身去打酒,婀婀娜娜,从来没碰过女人的红旗,在这一刻,看呆了,看痴了。
女人当新闻讲给罗汉听:那个红旗哦,今天买了五斤酒,你不知道――
罗汉当然不知道,他的头一沾上枕头,就打起呼噜来。
女人闻得出:罗汉喝酒了。
8
女人知道:罗汉轻易不喝酒。罗汉曾经咬牙切齿地说过:酒是王八蛋。
其实,女人也知道:罗汉很喜欢喝酒。那一次,罗汉不就是因为喝酒吗?
女人的脸一会儿青,一会儿白。就是那一天黑夜,月光如水――
女孩到朋友家做客。
天色*已晚,但是,接女孩回家的伙计一直没有来。
朋友说:你再等等吧!
女孩笑着说:没事,我自己走就行。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何况路又不远。
女孩执意回家,朋友劝说不动。
四周静悄悄的,女孩有点害怕了。她感觉自己此时还不如一个小孩子,她甚至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和怦怦的心跳,她不停地诅咒着那该死的伙计,不停地盘算着家去以后应该咋处罚他。
她急急地赶着路,直到她柔软的身体碰到一堵厚实的墙,那是一个蒙面男人的胸膛。
她吓得尖叫起来,不能停止。
男人使劲地捂住她的嘴,惊惶失措的女孩狠狠地咬住男人不小心滑进自己嘴里的小拇手指。
大概是断了,男人很痛苦,也很愤怒,他一巴掌扇在了她的脸上。力气很大,她昏迷过去。
等她醒过来的时候,男人不见了,她惊恐地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也不见了。
她不得不痛苦地接受这样一个事实:她被强*了。
该死的伙计终于赶来了,嘴里喷着浓浓的酒气。
她不停的哭,哭得人揪心的疼。伙计的酒醒了,手足无措,不停地唉声叹气。
最后,伙计咬了咬牙说:这都是我的错!你如果不嫌弃,就嫁给我吧!
还能有啥更好的办法呢?她停止了哭泣。
有权有势的父母极力地反对,自己的女儿有才有貌,怎能嫁给一个无权无势的伙计。但做女儿的显然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终于,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她带着自己的私房钱,和那个叫罗汉的伙计私奔了。
罗汉!罗汉!女人嘴里轻轻地叫着。
罗汉已经听不到了,他睡得和死猪一样。
女人用自己的纤纤玉手亲切地轻柔地抚摸了一下罗汉的头发,然后吹灯,睡觉。
她太困了,睡意很快打败了她,她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
9
第二天,红旗没有来买酒。女人也没有在意,毕竟,红旗昨天刚买了五斤了。她估计,红旗还没有喝没。
保家来买洋火,问女人:嫂子,你知道吗?
女人不知道保家问她知道啥,就问:知道啥啊?
保家瞅了女人一眼,说:你不知道啊?红旗昨黑夜死了!
死了?女人真不知道,正因为不知道,才格外地关注,咋死的?
咋死的?我听见人家说呀,说是喝醉了酒,黑夜里爬起来找水喝,一不小心就掉进水瓮里啦!
咹?就这么死了?因为事情来得太突然,女人还是不敢相信。
可不就这么死了。保家说,给我洋火啊!
女人赶忙给保家取了洋火,问:现在咋着了?
还能咋着了?保家说,他又没有老婆孩子,还能咋着?村里给他忙活哩。
保家拿着洋火走了,女人还没有从这个震惊的消息当中挣脱出来。她匆匆地关了店门,向红旗家里赶去。
红旗家里已经围了很多人,村长、麻子都在,她的男人罗汉也在。女人感觉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那是一双女人的眼睛,但那个穿着红衣服的标致的女人,她并不认识。
罗汉显然看见了女人,他走到她的跟前,问:你咋来了?店里咋办?
女人不满意在这种时候罗汉还想着自己的杂货店,就说:我来看看不行吗?出了这么大的事。
好好,罗汉笑了一下,说,你看吧!看完了就家去。啊?我忙着呢!
女人轻轻叹了一口气,转过身,往人群外走。路上,她又碰见那个穿着红衣服的标致的女人,她友好地冲那个女人笑了笑。
直到很晚,罗汉才家来。他显然很累,而且很饿,狼吞虎咽着女人端上来的饭菜。
女人亲切地注视着他。她突然想起一点啥来,问:今天在红旗家里我看到一个标致的女人,我不认识。那个人穿着红衣服,皮肤很白——
罗汉静静地听女人说话,等女人说完,他“哦”了一声,说:她――她大概是――保家的姐姐吧!
10
她正是保家的姐姐――香草。
香草还没有睡觉,因为麻子还没有家来,保家还没有走。
香草问保家:我在红旗家看见一个女人啊,不认的,长得挺标致的,是不是罗汉家的?
保家说:不认的,又长得挺标致的,应该就是。罗汉他娘的有福气啊。
香草“哦”了一声,说:赶快家去吧,不早了!顺便到村长家叫一下你哥,叫他家来睡觉。
保家不情愿地说:我还想待一会呢,你又赶我走。
香草说:不是赶你走,不早了,你也该家去睡觉了。明日还得早起放牛呢。
保家嘟嘟囔囔地站起身了,说:那我就走了。
香草说:走吧!别忘了叫麻子家来啊。
保家说:知道了,没完了,一遍一遍地。随口说着,走出门来。
村长和麻子忙活了一天,两个人正在面对面地喝酒。
村长说:这人啊!他娘的,说没就没了,有句话咋说啦,人生无常啊!
麻子喝了一口酒,喷了口酒气,然后说:我啊,总觉着红旗啊,他娘的死得蹊跷。
蹊跷?蹊跷啥?村长来了兴趣。
红旗死的那黑夜,我听见红旗啊,说不上和谁喝酒,没听清。我问了,红旗买了五斤酒,红旗那德行,我又不是不知道,最多一斤,再喝,就成死猪了,卖了他他都不知道。咋半夜了,还能出来找水喝?这里头有点蹊跷。麻子分析道。
和谁喝酒呢?村长挠了挠头,咱也说不上啊!
我猜啊,麻子说,应该就是罗汉。
咋可能?罗汉和红旗没交情啊。村长说。
麻子“哼”了一声,说:啥交情不交情的,罗汉没出去以前,两个人就常喝,只不过嘛,嘿嘿!现在是罗汉恨不能红旗死。
咋呢?村长不明白了,问。
没啥。麻子说,来,咱接着喝!
到底咋呢?看来村长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了。
甭管咋,麻子说,罗汉绝对有嫌疑,绝对有嫌疑。我看,红旗应该就是他弄死的。
可不能在外头乱说,村长慌忙摆手,说,没凭没据的,传出去不好。
我知道哩。麻子说,你心里有个数就行了。来,咱接着喝!
别喝了,你想让你老婆守空房啊?村长说,赶快家去吧!
也不在这一会半会了,麻子说,来,咱接着喝!
11
香草听见外面有动静,以为麻子家来了,说:你舍得家来了?
外面的人推门走进来,叫道:香草!
香草听出不对劲,赶忙抬起头,眼前站的果然不是麻子。
罗汉!她不由自主地叫出声来。
香草啊,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罗汉问。香草能听得出他言语里的颤抖。
啥好不好的,凑合着过呗!香草说,苦笑了一下,问:你呢?
我?我也是。罗汉说。
两个人沉默了,不知道再说啥好。
过了好一会,罗汉说:香草啊,这些年真是委屈你了!我——我对不住你!
说这些还有啥用呢?香草又苦笑了一下,说,这都过去的事了。
不!罗汉大声说,在我看来,这都像是刚刚才发生哩。
香草赶忙说:你小点声,让人家听见。突然想起啥来,慌忙说:麻子快家来了,你赶快走吧!
嘁!罗汉冷笑了,他还没在村长家喝够呢!香草啊,我真后悔啊!
香草静静地听着,不说话。
我真后悔啊!罗汉痛苦地捶了一下自己的头,接着说,你本来应该是我的老婆啊,我——我真浑啊!
该死的麻子啊!他和他娘的红旗都算计好了,他娘的红旗非得拉我去喝酒,还灌了我一个大醉。这两个败类!我真该死!
香草静静地听着,不说话。她心里想:你真是该死!这种节骨眼上,你还去喝酒,啥时候把我放在心上啊?
唉!我说呢,等来等去,你就是不来。我还替你担心呢,以为你出了啥事啦。没想到啊,没想到啊!你是让红旗拉去喝酒了。你没来!麻子——麻子倒来了!哈哈!
香草突然笑起来。
罗汉不说话了,看着香草。
香草说:罗汉你赶快家去吧!你老婆在家里等着你家去呢!
我不家去!罗汉说,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我要和你说清楚。
我都清楚了,你家去吧!香草说,家去太晚了别人说闲话。
我不怕别人说闲话,怕别人说闲话我就不来了。罗汉的固执劲儿显然上来了,我看谁敢把我咋样。
香草站起来,说:罗汉,听话!家去!香草已经有点声色*俱厉的味道了。你不怕别人说闲话,我还怕哩!
罗汉起身,紧紧盯着香草的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香草毫不回避,也紧紧盯着罗汉,没有一点退让的意思。
终于,罗汉摆了一下手,说:好,我家去。可是——
别可是了,香草抓住罗汉的胳膊使劲地往外推罗汉,没可是了,你赶快走吧!
罗汉依依不舍地走了。香草一头栽在被子里,也不知心里到底啥滋味,好像酸甜苦辣咸都拿出这么一点,混在一起,然后再喝下去,从嘴里一直流到心里。唉!这到底是啥滋味哦?香草忍耐不住,嘤嘤地哭出声来——
12
女人怀孕了。
起先,女人并不知道自己怀孕了。只是各种反应过于强烈,不由女人不想自己是不是怀了孕。只是这么一想,就吓了女人一大跳。
罗汉说:去医院检查检查吧!言语里满是掩抑不住的兴奋。
女人倒没有罗汉那股兴奋劲。女人曾经算过,日期不对,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女人肚子里的孩子不是罗汉的,而是那个强暴了女人的蒙面男人的孽种。
罗汉大概是太兴奋了,大概还没有静下心来仔细想一想这个孩子是不是自己播下的种子。但是说不准哪一天,罗汉的脑筋突然开窍了,那,女人和孩子又该咋办呢?
女人左右为难,一筹莫展。
检查结果出来了,女人果然怀了孕。
罗汉说:老天总算开了一次眼,他娘的!我罗汉也要当老子了!
罗汉说:我老罗家三代单传,我他娘的偏不信这个邪,我他娘的一定要生他个一打!
女人看着罗汉,心里很不是滋味。
罗汉对女人说:趁着孩子还没有生下来,我出去跑趟买卖,赚他娘的一大笔,我决不能让我的宝贝孩子冻着饿着,是不是这个理?
女人没有阻拦罗汉。女人知道,罗汉决定了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罗汉出去跑买卖的那一天,女人和面,包饺子,忙里忙外,手脚一刻不停。
罗汉说:你忙活啥?我又不是不家来。等我赚了钱,我就家来。
女人想说给罗汉听:不管你赚到赚不到钱,都要赶快家来。可是女人张了好几次口,就是没有说出来。
女人想:咳!不说了,他又不是不懂!
罗汉满怀信心地出门,罗汉说:等我的好消息!就走了。
女人一直在等罗汉的好消息,但是,女人没有等到罗汉的好消息,反而等来了罗汉的坏消息。
不知是谁传出了这样一个消息:红旗死的那天啊,曾和罗汉喝过酒,罗汉故意地灌醉红旗。反正,红旗栽进瓮里啊,罗汉脱不了干系。
有人也认为:红旗自己栽进瓮里,又不是罗汉把他扔进去的,管罗汉屁事?
议论纷纷。
不管五羊村的舆论咋样了,罗汉大概没有想到,自己刚刚出门不久,就成了村里的新闻人物。
村长狠狠地把麻子训了一顿,说:你这不没事找事吗?我不是和你说过吗,没凭没据的,别瞎说,你——
麻子一摊手,说:这也不是我说的啊!我还纳着闷呢。这谁啊?
村长说:你没说,谁说的?谁说啊?
麻子笑了笑,说: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
村长说:我一早就看出罗汉不是善碴,等罗汉回来,一准会闹事。
麻子又笑了笑,没吭声。
女人这几天心里很不安稳。她记得罗汉那天确实是喝酒了,好像喝得还不少。女人想:罗汉真的和红旗喝的?真的故意地灌醉红旗?为啥啊?
女人理不出头绪。她问买糖的保家:保家,你听说了吗?
保家扒开一块糖,塞进嘴里,问:听说啥啊?
女人就说:你听说罗汉和红旗——
我没听说,我不知道,保家不等女人说完,就接过话茬,你别问我,我还有事呢!把糖放进口袋里,急匆匆地走了。
女人看着保家的背影,怅然若失。
13
出去做买卖的的罗汉终于家来了,一块回来的还有一个粗壮的小伙子。
罗汉管小伙子叫卫青。
卫青沉默寡言,见到女人也只是叫了一声“嫂子”,就不再吭声。
罗汉对女人说卫青是自己做买卖时认识的兄弟,很实诚的一个人。他很有劲哦!罗汉笑着说,一拳能打死一头牛。
女人当然知道罗汉这是夸张,但她也知道这个小伙子肯定很有劲,看看他那粗壮的臂膀吧!哦!女人发现一个很有趣的现象:卫青的左手始终戴着一只黑色*手套。罗汉说:烫伤了,满是疤,怪瘆人的!
女人问起罗汉做买卖的情况。罗汉说:多少赚了一点吧!和卫青一块贩了几趟牛,当然,也贩马。总之,这个,还是赚了一些的。
女人看罗汉谈兴不浓,也就识趣地不再追问。心里正盘算着要不要告诉罗汉自己听到的风言风语,罗汉不经心地问了一句:家里没出啥事吧?
哦,没。女人赶忙回答,心里说:咳,还是别告诉他吧!
那就好,没事就好。罗汉说,来,让我瞧瞧我的小宝贝。罗汉将耳朵贴在女人的肚子上专注地听着,女人暗暗地叹息了一声。
罗汉领着卫青围着五羊村四处乱逛,罗汉解释说:让我兄弟看看咱五羊村的风景。
罗汉领着卫青看风景,一直看了四五天。
罗汉问卫青:都看清楚了?
卫青说:都看清楚了。我看了看你们五羊村那块菜园子啊,那地还行吧!
罗汉就去找村长,说:麻大爷,你看咱村那块菜园子啊,这些年都荒废了,没人愿包,你看包给我咋样?不少给队里钱。
五羊村那块菜园子离村子比较远,家去吃个饭都不方便,同时还得时时警惕着别让人家摘根黄瓜去或是偷把辣椒去。最恼人的是,为了防贼,黑夜也得住在窝棚里,不能够和老婆温存。
村长恨不能有人包,说:行啊!就把菜园子包给了罗汉。
卫青执意要搬到窝棚去住,女人苦留不住,只好由着卫青。卫青买了一些白菜种子,准备种白菜。
卫青对罗汉说:我试过,种出的白菜肥大鲜嫩!就是白菜心里有些黑点点子。罗汉激灵灵打了一个冷战。
罗汉想了想说:兄弟,认得你,真是哥哥的福气!
卫青笑了笑,说:谁让咱是拜把子的兄弟了!
罗汉使劲地点了点头。
14
瓮里没水了,女人叫罗汉,说:没水了,去打桶水啊!
罗汉找了两只桶,用扁担挑了,出门打水。
路上碰见香草。罗汉问:去打水啊?
香草嘴里应着,脚下不停步。罗汉问:这几天咋没看见麻子呢?怪想他的。
香草停下脚步,看着罗汉,说:你想他干啥?
有点事啊,罗汉咳嗽了一下,说,听说他还给我造了一个谣,我得感谢他。
香草很肯定地说:不是麻子说的。
香草确实很肯定,保家已经亲口向姐姐承认,是自己无意里听见麻子和村长的谈话忍不住说出去的。
罗汉说:我相信你,但我不相信他。其实,我知道他是啥心理,做了亏心事的人心里都有鬼啊!既然这样,他不仁,我也就不义了啊。我也不怕你知道,红旗咋死的,麻子知道得最清楚啦!
红旗咋死的?你家去问问麻子,看他敢不敢承认红旗是他弄死的。
你胡说!香草的脸都涨红了,你别血口喷人。
血口喷“人”?我没有喷“人”。罗汉说,我承认,我和红旗喝酒了——
罗汉确实和红旗喝酒了。其实,罗汉曾经和红旗经常喝酒,就像罗汉曾经和麻子经常喝酒一样。
罗汉知道红旗迷恋自己的女人,更知道红旗迷恋那杯中之物,但是,红旗没钱。罗汉想:是时候了!
罗汉去找红旗,这是罗汉回来后第一次,当然也是最后一次。
红旗不知所措,他不知道罗汉的来意。
罗汉说:红旗啊,咱兄弟俩好长时间没在一起喝酒了,今天咱兄弟俩好好喝一壶,咋样?
罗汉掏出几块钱,说:你上我杂货店里打几斤酒,你嫂子不让我喝,我不好去拿。
红旗释然了。是啊,经过这么多年,罗汉大概已经忘却了那些芝麻小事,而且,现在罗汉已经娶了一个这么标致的女人,还有啥可怨恨的呢?
红旗欣然接过钱,从罗汉的杂货店里打了五斤酒。多年不见的两个人竟然谈得十分投机,喝得十分尽兴。
罗汉说:红旗啊,你看我现在娶了老婆,开了个杂货店,小日子也算是滋润吧!就是啊——
就是——啥?红旗喝得高兴,舌头都大了。
就是有点事啊,我放不下。你说,香草咋就跟了麻子了?我问过香草,香草就是不说啊!罗汉说,兄弟你神通广大,一定知道。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红旗得意地说,我不——告诉你,你——这辈子都不知道。那黑夜,香草不是——叫你——一定去她家吗?去她家——干啥?你不知道啊?我都知道,麻子也知道。麻子说:兄——弟,我和你——打赌,你——今黑夜——要能拽着罗汉——上你家——喝酒,能——喝醉,我麻子——输给你50块钱。呵呵!我赢了!他娘的,就那黑夜,你没去,麻子——去了。
他娘的,罗汉大叫一声,猛地站起来,又慢慢地坐下了,说:咱接着喝——
罗汉说:我和红旗喝完酒就家去了。嘿嘿!半夜我起来撒尿,没想到啊,没想到啊!我听见“嘭”的一声,后来——
后来咋?香草听得有点毛骨悚然,但是又急于想知道结果,就问。
后来啊,罗汉说,我看见一个黑影偷偷摸摸地从红旗家跑出来。再后来,红旗就死了。
你听到响声,咋不去看看?香草埋怨道。
看个屁!我恨不能红旗家出事呢!罗汉恨恨地说,你咋不问问那黑影是谁?
你不会说——是麻子吧?香草犹豫了一下,问。
哈!罗汉咧嘴笑了笑,说:你家去问问麻子吧!我说了你也不信。
说完,罗汉挑起扁担,打水去了。
15
女人包了菠菜包子。
罗汉说:卫青喜欢吃菠菜包子,我给他送两个去。就拿了五六个放在篮子里,罗汉提着,走出门来。
路上,罗汉碰见了保家。保家急匆匆赶着路。
罗汉冲保家打招呼:干嘛去,这么急?
保家支支吾吾,不回答罗汉,反问道:你家有红药水吗?
罗汉说:有啊,你嫂子在家,你拿去吧!
罗汉慢慢悠悠地来到菜园子,叫卫青,卫青在窝棚里答应着,说:进来啊!
罗汉就走进窝棚,说:我给你拿来几个菠菜包子,趁热吃吧!
卫青笑了笑,说:你还记得我好吃菠菜馅的。
咋能忘啊?罗汉也笑了,说,你还记得不?咱俩第一次见的时候,你饿急了,我给你偷了两个包子。你说:我只吃菠菜的。
这都——两三年了吧?卫青感叹道,那时候你还在你丈人家当伙计哩!
是啊!那时候我走投无路啊,只能给人家当伙计,混口饭吃嘛!罗汉说,我可是一眼就看出兄弟不是一般人。
卫青哈哈一笑,说:哥哥,你那时候敢背着老板——就你那丈人——给我偷两个包子,我就看出哥哥是个中交的人。
咱这是啥了?罗汉想说啥,又忘了词。
惺惺相惜啊!卫青说。
对,惺惺相惜!罗汉附和道,就是他娘的惺惺相惜!
哈哈哈!惺惺相惜的两个人都放肆地笑起来,笑声传出很远。
罗汉说:别光顾着说话,吃包子。
卫青说:我先出去洗一下手。
卫青从水井里打上一桶水,倒了半盆,撸起袖子,仔细地洗手。
一个半大孩子气喘吁吁地跑来,问:罗汉哥在不?
罗汉走出窝棚,一看来人,原来是保家,就问:啥事啊?
保家说:嫂子叫你家去吃饭呢!保家嘴里说着,好奇地瞅了卫青一眼。
卫青说:那你就赶快家去吧!嫂子等着呢。
16
罗汉磨磨蹭蹭地走回家,女人还没有吃饭,一直在等着。
罗汉说:你咋不吃啊?
这不是等着你回来一块吃嘛?女人说,咋才回来?
和卫青说了一会话。罗汉嘴里说着,打水洗手。
说啥哩?女人来了兴趣,凑上来,问。
没说啥。罗汉支吾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事。
女人不再问,低着头吃饭。
罗汉想说啥,又不知道说啥好,就干脆不说。
两个人都默默的。
不一会,女人说:我出去走走。就站起身来。
罗汉很惊讶,问:吃饱了。女人并没怎么吃。
女人说:吃饱了。就出去了。
罗汉看得出女人没有胃口,但是他不知道女人为啥没有胃口,难道是因为怀了孩子吗?可是,罗汉感觉不像。罗汉认为女人有心事。
罗汉感觉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女人回来了,她说:我想和你商量个事。
啥事?罗汉问。
我想家去一趟,老长时间没回家了。女人低着头,罗汉看不见她的眼睛。
可是——那个,到底可是那个啥呢?罗汉没有说出来,但他知道女人明白。
女人明白。女人说:你?
你啥呢?女人没说,女人说:要不,我先自己家去一趟。
罗汉没说啥。罗汉能说啥呢?
罗汉同意了。
女人回娘家的头一天晚上,热情如火。罗汉感觉有点吃不消,罗汉很奇怪:女人以前不这样啊!
女人回娘家了。女人不知道,自己前脚刚走,罗汉就和别的女人勾搭上了。
罗汉和香草勾搭上了。这话不知道是谁传出来的,真凭实据呢?没有。那,可能是谣言。但是,也有人相信:这不是谣言。
麻子就相信。麻子恨恨地说:他娘的,我就知道。这*人还死不承认。
有人说:麻子都快气疯了,扬言要废了罗汉。有人说:你听说没?麻子和香草干架了。有人说:听说麻子要离家出走啦!
议论纷纷。
但让五羊村的人意料不到的是:麻子真的离家出走了。
麻子到底出走到哪里去了?没有人知道,连香草也不知道。
罗汉对卫青说:麻子混到这一步也是他自找的,叫那个啥“罪有应得”吧!红旗死得瞑目啦。
卫青瞅着罗汉,问:红旗真是麻子弄死的?
千真万确!罗汉说,本来我想——
罗汉“嘿嘿”一笑,说:麻子比我还着急呢,红旗对他来说就是一颗炸弹啊。
卫青点了点头,说:那是。
罗汉叹了口气,说:就是苦了香草啦,年纪轻轻的。兄弟,要不我给你——
卫青摇了摇头,说:我现在还没有这个打算,以后再说吧!
17
女人回来了。
回了娘家一趟,罗汉感觉女人变了,但到底哪里变了,罗汉又说不上来。
女人问罗汉:香草咋样啦?
罗汉以为女人听说了啥,就装糊涂,说:啥咋样啦?
女人奇怪地瞅了罗汉一眼,说:你不知道啊?那不那回保家来拿红药水,我问保家咋啦,说是香草不知怎地和麻子干起架来,伤得不轻。你不知道?
罗汉“哦”了两声,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说:听说啦。说是麻子咽不下这口气,离家出走了。
离家出走?女人睁大自己美丽的双眼,里面写满了吃惊。
罗汉很高兴女人有这样的表情,笑着说:我——
快去看啊,抓了个杀人犯。门外有人大声喊,惟恐别人听不见。
杀人犯?谁是杀人犯?杀谁啦?有人着急地问。
声音很大,清清楚楚地传进了罗汉和女人的耳朵里。
两个人的脸色*都变了,变来变去,变成两个字——恐惧。
18
杀人犯?谁是杀人犯?杀谁啦?
答案很快就揭晓了。杀人犯是卫青,杀的是麻子。
麻子?麻子不是离家出走了吗?怎么——
卫青静静地坐着,一动不动。他的第一反应是:跑。但他同时也知道:跑是没有用的。
卫青感觉到那熟悉的手铐分外冰冷,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
卫青说:你们的行动还真是迅速啊!不劳动问啦,我认栽。尸体就在那畦白菜秧子底下,挖吧!
一个中年人-阴-沉着脸,死死地盯着卫青说:你又杀人啦?
卫青瞅了一眼中年人,说:你们不就是为了麻子那事来的吗?
我们不知道什么麻子不麻子的,有个女人告你强*罪。中年人冷冷地说。
强*罪?卫青有点迷惑,但,更有些愤怒,操,我是那样的人吗?
苏翔,我不管你犯没犯强*罪,中年人狠狠地吐了口唾沫说,你几条人命在身,足够判死刑的啦!
化名卫青道上人称“第一杀手”的苏翔低下头,一言不发。
保家挤到女人面前,对女人说:我说那人左手没有小拇指吧,你还不信,紧问。
女人面无表情,她仔细地看过,卫青的左手小拇指确实断了一截,而不是罗汉说得那样——烫得满是疤。
卫青被公安带走了,一起带走的还有罗汉。
女人想对罗汉说声对不起,她并不知道罗汉和卫青杀了人,她只是想知道卫青到底是不是那个强*犯。但公安告诉她:那人可能是个杀人犯。
女人还想对罗汉说:她其实并没有回娘家,她进了县城,找了一家医院,堕了胎。因为她知道那个孩子根本不是罗汉的,而是那个蒙面男人的。
但是,女人没有说出口。
罗汉也想对女人说声对不起,他想告诉女人:女人那黑夜被强*的事不是意外,都是他和卫青事先安排好的。
罗汉还想对女人说:强*女人的不是卫青,而是他自己——罗汉。
但是,罗汉没有说出口。
罗汉被带走了。
女人呆呆地站着,面无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