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根本无法想象那一时、那一刻它的眼神,有多么妖娆神秘,多么恐怖诡异,多么令人难以言状。
那是二十多年前中秋节之后的夜晚,一个农村夜晚。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在银色的月光下,曾经遭遇过那眼神。
每年的时令几乎雷同。中秋前后,寻常农家的院子外,总是小山一样地垛着未摘下果实的花生秧。村子里,家家老老少少都忙着摘花生。没有电,月光是最亮的灯盏。白天,农民在大田里刨花生,用地排车或独轮车将它们运回家;晚上草草地吃些东西后,要用好多个晚上,借着这银色的月光,把秧上的果实摘下来,就地晒干。农村的中秋节总是在最忙碌的时候悄然度过,淡如白水。农人的心底,忙碌、充实而平静。
或许是天晚了,或许是家人们累了歇息了,剩下一个十六岁的少年独自坐在月光下静静地忙碌。少年在城里上学。中秋放假,暂时远离了书本,远离了“秩秩斯干,幽幽南山”的干瘪课堂,应该是很惬意的时刻。
或许是口渴了要到屋中喝水,劳作了一天的少年,从院子外穿过门洞,晕晕乎乎地走在半夜的院子里,就在月光溶溶的影壁前,蓦地发现一个娇小的身影。就那么瘦瘦弱弱的,娉娉婷婷的,立着一个轻盈的精灵。慌乱中,已经记不清毛皮的颜色了,似乎是雪白的,略微带些灰,可那眼神却永远栩栩如生。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近乎三角形的有些窄窄的脸庞,一双眼睛明亮异常却情意绵绵,直直地盯着人,放射出勾人魂魄的力量。如闪电,仿佛洞悉心灵,如笑靥,依稀似曾相似,机敏,生动,大胆,热烈,成熟,安静……总之,你看不出那眼神里面有一丝怯惧和羞涩,相反却是一种热辣辣的挑逗和直勾勾的挑战,一种与生俱来的主动交流。少年在惊奇讶异和略微的恐惧中稍微思量了一下,还没等做出下一步反应,那轻盈的身影便倏地不见了踪影,速度之快,令人无法追思。之后的很多时候,少年一直未能忆起那精灵逃脱的路线和方位,成为挥之不去的一小团疑云。
来不及细看,来不及躲闪,来不及思量,仅仅一分钟左右的时间,便不见了那神秘美丽的身影!仿佛是幻觉,仿佛是迷梦,再也不见那精灵的踪迹。留给少年的,是一个不眠之夜,是之后无数个夜深人静时悄悄的回味和细细的遐思。
少时曾熟读《聊斋志异》,少年在之后的日子里便常常作一些联想,把自己和那传说中的狐仙联系起来。想自己前生或许也曾是个多情多病的书生,某年某月某一日搭救过一只同样有情有义的白狐。萤窗夜读时,那白狐也似乎一次次在他的窗外踯躅徘徊。忽地有一天,在银色的月光下,就那么面对面地遭遇了,彼此直面冥冥之中的小友。少年也曾想,那白狐如果当时真的变作个白衣少女,那才叫浪漫呢。只是多少年又过去了,那白狐一直未能再度遇见。
2011年9月19日,教书匠大李写于听雨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