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余的三天,我的内心出奇的安静,而在这之前的大半年里,因为内心的浮躁,作为一个诗歌写作者,我只字未动。这是怎样的一种躁动呀,在新余的瞬间就熄灭了。
仿佛烈火遭遇到了倾盆大雨,这种躁动不安,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入住新余北湖宾馆的第一夜,久违的创作激|情在面对一排排摇曳的竹影时,终于到来了。就着宾馆里的电脑,不假思索地敲出来沉寂许久后的第一首诗歌《北湖黄昏》:我曾循着仙女的足迹,一路南下/最终停在湖边。距离故乡最近的水流/浇灌最深处的戈壁,还我一片绿洲//北湖的黄昏以及夜晚,很多人迷失在荒芜中/而路灯下翠绿的草坪和香樟树/总在为我们找到方向后,退回梦里//黄昏时走过的湿地呢?在木桥经过的地方/种毛竹,养美人蕉。等待绿树成荫/吃刚摘下的橘子,想象羊皮经卷里暗藏的信仰//这是在新余,一个深秋的黄昏/秋风里收割一空的稻田里,还留着镰刀的锋利/而我,一个陌生异乡草原牧羊人的偶尔闯入/只为了暂时放牧内心的牛羊,寻找尚未开垦的牧场。
我知道,或许2010年的新余之行,是早已注定的。之前的那些躁动不安,只是为了衬托这一刻的安宁。而此刻,我却在想着那些久远的灯光,一盏亮在距离新余几百公里以外的故乡桐城;另一盏,就是在诗歌里写到的,放牧内心的牛羊、寻找未开垦的牧场的塞外江南伊犁。
二
大地对我们的教诲胜过一切。
对于河流、湖泊我们又该如何?当载着我们的船,悠闲地行驶在位于新余市的仙女湖上,这个追问显得更加迫切。而于我,更是迫不及待。应该说,此次新余之行,很大一部分就是奔着仙女湖来的。这个因仙女下凡美丽传说而得名的湖泊,早在1600多年前东晋文学家干宝的《搜神记》中就有记载,她承载着文化史中太多的页码,有关她的传说,至今在江西大地绵延着——家喻户晓。
里尔克曾说过,在时间的岁月中,永远没有自己的故乡。那如果是在七仙女下凡、降落人间之地呢?你聆听着“豫章新喻县(即现在的新余市)男子,见田中有六七女,皆衣毛衣,不知是鸟,匍匐往,得其一女所解毛衣,取藏之,即往就诸鸟。诸鸟各飞去,一鸟独不得去。男子取以为妇,生三女。其母后使女问父,知衣在积稻下,得之,衣飞去,去后复以迎三女,女亦得飞去。”的故事,几千年的绵延宛如一瞬间。这些日日住在到处是美女的仙女湖畔的居民们,任谁都会哲思,而诸如“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之类的故事,也就不足为奇了。
这些见惯了仙女湖的居民们,永远都生活在湖边,与湖水保持着与生俱来的默契,绿褥似的青苔里的时间,于他们已经不是问题,生死也已经不足以让他们生活在忧心忡忡之中。或者,这些只有安静的梭罗懂得?他在其名著《瓦尔登湖》中说:时间只是我垂钓的溪。我喝溪水,喝水的时候我看到它那沙底,它多么浅啊,它的汨汨流水逝去了,可是永恒留下来了。
是了,我们这些不是仙女湖的居民,不住在这里的人,需要多少年才能走进有关她的传说、融进她的故事?
而此时,船正不紧不慢地行驶着,在晶莹碧绿的仙女湖上,剔透的浪波一波接着一波荡去又回来。微风轻拂面,抬眼举目远眺,远山青翠,倒影清晰,山在水中,水在山里。无论仁者智者,乐山乐水,在这里,你都将忘记回家的路,彻底地把自己交给仙女湖,与下凡的仙女为伴,垂钓时间之湖,从此乐而忘返。
至此,我开始羡慕生活在仙女湖边的居民了。
坐在船上,欲停还走,一瞬间脑子里想着却是曾经看到过的波兰诗人切·米沃什讲过的一个故事:许久之前,诗人走在波兰的一个村子的小路上,看见一群鸭子在污泥塘里洗澡,而在附近就有一条清澈的小河。这使诗人感到十分困惑:“为什么它们不到小河里去呢?”诗人问一位坐在屋前木凳上的老农。老农回答说:“呵,要是它们知道就好了!”实际上,世界上有两类迥然不同的鸭子,一类是迷恋烂泥塘的鸭子,一类是懂得到清水中洗澡的鸭子。前一类鸭子是多数,后一类鸭子是少数。
在仙女湖,面对如同刚刚洗过的蓝天,我们面临着到底是哪一类鸭子的抉择!
三
在新余,我还意外与一丛芦苇偶然相遇了。那是在孔目江湿地公园,晚饭后微醺的我们散步至此。漫步在木质窄桥,桥上微弱灯光倒映在湖水形成了另一座桥,两桥以水面为轴对称得分外和谐。
有风吹过,闻着远处飘来的香樟味,人也逐渐清醒了。就在这时,那一丛芦苇出现了,若有若无的灯光下,它们摇曳着。这苍茫的植物,长在青山秀水的新余,也隐秘地增添了些许的秀气,更加内敛,没有了在新疆看到的芦苇那种大气磅礴——要长就长出它该有的气势。
虽然内敛了,但该有的脾气却丝毫没见减少。相遇的瞬间,在一阵似乎是远道而来的风里,这些芦苇,用它们浩荡的白,扑面而来,以绝对的优势占据着我们的视线。如果此时,灯光再亮一些,我们也许就可以看到风里四散的芦花越飘越高,越飘越高,终于抵达了我内心天山的高度。
是了,这就是我心里的芦苇。一如多年前我初到伊犁时,在可克达拉看到的沼泽地里的大片芦苇,在黄昏的太陽光下,以它们最大的包容,接收了一颗漂泊不定的心。从此,这颗心,不断在往还乡的路上靠近……上一页12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