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老张是在一次朋友聚会上。一帮人吃饱喝足没事可做,弄了个主题餐厅,以供各色大龄单身男女搞集体相亲。那天人并不是很多,老张在我右手边儿,谨谨慎慎地坐着,几乎不怎么说话。我对面的那个胖子,从头到尾都在侃侃而谈,一会儿都没消停过,我歪着头听得脑仁儿疼,一转脸儿就看到老张了,于是我们就认识了。
老张四十多,个子不高,瘦瘦巴巴的,穿一件儿挺大的深蓝色棉服,样子有点儿旧,可是很干净。我常常能在靠近老张的时候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香味儿,我说不上来是什么味道,反正很清爽,叫人想到刚刚晒过的棉被,或者冬天下午美好的陽光。
老张在文化市场开了一家小书店,生意冷冷淡淡的一直不怎么好,用他的话说“仅够糊口罢了,好在不用为看书发愁”。我常常到他的书店里,挑一本书,然后坐到他的收银台里面,怀里抱着一个热水袋,一边哈着手翻书一边跟他抱怨店里太冷了,老张就站在地下的一块陽光里冲我憨憨地一笑:“你站到这儿来就不冷了。”我几乎就想到,他身上那股陽光的味道是不是就像这样来的,或者,陽光一直都是跟着他走的。我跟老张说我想开一间书吧,搞得清静舒坦些,有茶有水可以坐下来用心看会子书的那种。老张笑笑说现在哪还有用心看书的,现在连写书的都不用心了。
老张没事儿的时候爱写毛笔字,桌子上常常摆着笔墨纸砚,大大小小粗粗细细的毛笔有好几支,晃晃悠悠地悬在笔架上。有一回,我见他的背影在桌前晃来晃去,似乎很激昂的样子,想是很写了几个好字,我探过头去一瞧,见纸上触目惊心的四个大字“笃敬、忠信”。老张还爱写“和”字,他说这比“家”、“风”、“飞”更难写,搬开书柜,后头满满一面墙的“和”。
老张至今未婚,据说曾经有过一段相当凄美的爱情往事。可是,有谁的爱情不是凄美的呢?凄美又如何?到头来还不是清屋冷灶空床头。
老张大我整整十四岁,他常常为此慨叹不已。大有“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我恨君生迟,君恨我生早”的意思。他常常捧着我的脸,眼睛里闪着光,“你说你杂这么小呢。。。。你说你杂这么小呢。。。”我说“我不小了,眼看就老了。。”,他就丢下我,转过身,给我削一个苹果,或者,往我的杯子里添点儿水,然后像个父亲望着闺女似的望着我。
老张对我很好,一直以来都同样的好,那种好,叫我不知所措,几乎到了无以为报的地步,他的好,常常叫我感到不安,我什么都给不了他。“爱情”这个东西,太奢侈了,于我于他,似乎谁都没有力量和勇气提起。
有时候老张喝多了,便陷在沙发里,苦着个脸对我说:“要是我再年轻点儿,要是我再有钱点儿,要是我再帅点儿,要是我再高点儿,那该多好。。”我只能低着头连眼睛都不敢抬,我不忍告诉他,即使他变成一个年轻有为的大款,爱情也不一定就会像水龙头里的自来水一样滚滚而来。
我一直想告诉老张,他是一个好人。可是,好人又如何?也未见得就一定有好报。可是,我们就能有理由不去做一个好人么?谁知道呢!
我祝福好人老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