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

更新: 2020-03-08 19:24:07

再一次回到了这里,犹如宿命。广场上,人群已散去,墙上的鱼,开始慢慢脱离水,并试图隐于透明。这多像我们,面对漫漫的尘世,于黑暗中慢慢转身,并把心事小心藏在体内。室外,明灭的灯火,透过窗纱,渗进我们的血液,向不同的支流迁徙。

如果可以,带上一只小木船,一本圣经,以及粮食,我们去远行。沿途,可以没有白杨,没有马匹,甚至露水,但一定要有林子和村庄,低低地,掠过我们的视野。那些腐朽的栅栏和骨头,躺在脚下。我知道,不久以后,我的骨头也会脱离我,与祖先一起沉默。再过段时间,光线就会剥落,虫鸣也会消失,而雾气,则慢慢聚拢过来,将我们打湿。

事实上,我除了一点小悲悯和小忧伤外,更多时候,对于空旷的世界,我显得无所事事,不知所措。那年,祖母和我走在夜的脊背上,背后是漫漫的墓地。祖母走得太慢了,我站在坡地上等她,直到雨滴停止,果实落地……其实,祖母已悄无声息地划着她的小木船去了另一个世界。七岁的我,面对哭泣的亲人,想要努力找到那个世界的入口。

原本安静的世界,被抽去了眷恋,便一下子沉了下去,没有什么比这更加让人悲伤。后来,我在一首关于祖母的诗中写道,像葵花一样安静的祖母,她的手上有好看的玉镯,她让我看,端详了半天,看到的却是她一生的空白。有时候,我多想再抱一下她,而岁暮朝夕,一生太短。

往下叙述,已是夏日。头顶上的太陽,无所谓陌生或者熟悉。繁华的腹地,藏着一张张陌生而虚幻的脸。每次经过西城楼,我会在城门下站一会,看看那些美丽的橱窗,以及泛滥的广告,如何吐出诱惑的舌头。那些有着水蛇腰的女人们,她们在路上如何夸张走着,并最终消失于苍茫的夜色下。走在空旷的大地上,她们的内心是否和我一样,犹如荒原?繁华的背后,我不知道每天夜里,有多少人悄悄躲在黑暗里无端哭泣;三千里之外,又有多少人在佛前祈求安康?这些年,在生活的低处行走,我是那个走失多年的人,摊开的手掌,落满秋霜,落满细碎的海水。而火焰在哪呢?

再次归来,已是一年之后。你依然喜欢涂浅蓝的指甲油,穿粉红的碎花裙,逛街的时候,手上拿着达芙妮包。无论什么时候,你总是显得那么优雅。你说,生活已经够糟糕的了,得好好安抚自己。是呀,我多羡慕你,对于生活,你永远那么富有激|情,而我呢,已把曾经的理想抛到了锈蚀的边缘,开始倦于生活,并逐渐陷入了慵懒的境地。

这次,你是来向我告别的。再过段时间,你就得嫁作他人妻了。我开始惊讶于时光流逝之快。转眼间,那个在大学里,从不主张恋爱的小女孩,一下子就要嫁人了。不久的将来,你将初为人母,脸上弥漫着安静而幸福的表情。送别的那天,我祝你幸福;你抱抱我,然后消失在茫茫人海中。你的转身,把我留在了原地,留在了二十五岁的尾巴上。

你回到了乡下,而我呢,继续被流放异地,过着单调而乏味的生活。站在万江桥上,缓慢的江水向远方流去,那些船只顺流而下,或者逆流而上,将薄薄的光线分开。一个朋友说,如果有一只船,永远不停下,一直向未知出发,他会毫不犹疑地走上去,甚至不与繁华告别。多么决绝呀。其实,我想告诉他,世界就是一条巨大的船,所有人都在船上,一直向着未知出发。事实上,活在人世,你根本无处可逃,注定迷茫困顿一生,临死的时候,甚至来不及说出你的眷恋,芬芳以及信仰。

已是夏日,从窗台上望去,远处的公路上躺满河流。风,掠过虚无的水面,在一棵树上歇脚。我知道,再过段时间,桌面上的茶将凉,人也将走。当夜色降临,街灯一盏一盏点亮时,我将穿过可园北路,汇入沉默不语的人群中。

若干年前,我把邻家的陶罐打破了。为了躲避父亲的责骂,我跑到庄稼地里,小心将自己藏在大片的阴影里。那时,我多希望,祖母能及时出现,并一把将我抱起。最好,她牵着我的小手,慢慢走在月亮的脊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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