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到楼廊一头有个声音在喊要灭灯了。大厅的上层现在全黑了。"
是的,乔伊斯多次写到灯光,然而他的灯光是要灭的。
灭了灯光的房子,全黑,即使这房子在阿拉比,那个"我"要去"带回点好东西的地方。"没有什么不一样,所有的房子都寂静、冷漠,乔伊斯的笔毫不吝啬地赐予这些他所描写的房子,忧郁,沉闷得透不气来,随处都可能窒息,我以为这是乔伊斯造的"棺材":
"街上的其他房子意识到各自房中人们的体面生活,便彼此凝视着,个个是一副冷静沉着的棕色面孔。"
"封闭得太久,空气变得又闷又潮,滞留在所有的房间里,厨房后面废弃的房间满地狼藉,都是写无用的旧纸张。"
"我们在街上碰面时,房子显得很肃穆。"
"那些房间又高又冷,空荡荡阴惨惨的,却放松了我的心情,我唱着歌一间屋一间屋地串着。"
当一切已经被异化,我们把房子也造成了"棺材"模样,这不是笑话和幽默,如同格里高尔变成了甲虫,我们谁都没办法笑出来。我们已经在如棺材般孤独、冷漠、阴森而黑暗的世界里生活,如同"丑陋而单调的儿戏"。
房子,只是一种符号,被异化了。
既然,房子已经是"棺材",那么生活在这些房子里的人呢?
有些已经死了,如"我们家原先的房客是个司铎";有些唠唠叨叨,如"当铺老板的寡妇"默瑟太太;有些把"我"要去集市的事情全忘了,如自言自语的叔父,还有摊位门口语调并不殷勤的年轻女士……如此种种,"人"的存在状态已如同朽木。
然而,总算有一点光,这光就全在我暗恋的对象曼根的姐姐身上了:
"她在等我们,门半开着,透出灯光,勾勒出她的身材。"
"我们房门对面的路灯映照出她脖颈白皙的曲线,照亮了垂落在脖子上的秀发,又落下来,照亮了她搁在栏杆上的手。灯光洒落在她裙子的一边,正照在衬裙的白色镶边上,她叉开腿站在那里的时候刚好瞧得见。"
"我在那里可能站了有一个小时,我什么都看不到,满眼全是我想象中刻画的那个身着褐衫的身影,灯光小心翼翼地触摸着那弯弯的脖颈,那搁在栏杆上的手,还有那裙服下的镶边。"
这光,让我想到西方宗教绘画里,画家们画在圣家族人头上的光环。光里,曼根的姐姐被爱无限放大、变美,但也不得不说,这光带着一股宗教的魔力。
"我"的眼里只有这一抹光,"我"整个人都搭在她这儿了,"我几乎没有耐心来严肃地生活"。但,这一抹光也是要灭的,到了阿拉比,这一摸光也灭了,我终究没有"带回点好东西"。
最终,"我抬头凝视着黑暗,发觉自己是受虚荣驱动又受虚荣愚弄的可怜虫;我的双眼中燃烧着痛苦和愤怒。"恐怕,除了爱的幻象的破灭,从"我"的痛苦和愤怒中我们也能觉察到乔伊斯一贯的对宗教的怀疑。
"我"为着这光而来,然而这光却灭了。曼根的姐姐在远远的地方,然而上帝在哪里呢?
不要忘了,这已经是个被宣告"上帝死了"的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