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稀记得是在很久以前的电视剧里,第一次听到这个词,这句话。白衣方巾的书生执着同样白衣楚楚的女子的手,乌衣巷青石瓦,漫天大雨里,一把小小的油纸伞下凄凄对望。挽留的姿态,神情深情而凄楚,带了不管不顾的一丝执拗。他说:
"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
纵是年幼也在那一刻怦然心动,从此便记住了这一句。弱水三千,只取一瓢。不知道弱水何处,山南海北还是扶桑天竺,亦不知深浅几何,到底是涓潺无声还是波涛浩淼,只为那一分信誓旦旦的深情与执拗——世间红尘千丈,却只有一个你。
白衣少女终究化龙离去,倾盆大雨里留书生一个,眉眼哀凉,空空伫望。在以后却逐渐看到有关弱水的种种。《山海经》载:"昆仑之北有水,其力不能胜芥,故名弱水。"《西游记》里的流沙河碑上亦有:"八百流沙界,三千弱水深。鹅毛飘不起,芦花定沉底。"于是发现原来弱水竟是如此负载不起任何东西的存在。古云上善若水厚德载物,可这弱水,竟是连芥子和鹅毛都负担不起。不能载物,何以厚德?或者是不是说与它相联系的爱情本就是轻飘脆弱无以承载的东西,纵有三千浩瀚,亦无载芦花。那么为什么,那样的深情厚意,却要用这无以载物的东西来承载言说?
年华渐长,接着看到苏轼说:"蓬莱不可到,弱水三万里。"接着看到宝哥哥对林妹妹说:"任凭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再接着看到铺天盖地一众言情里海誓山盟时被用滥了的这一句,十几年光阴已冉冉而过。并不觉得这一句俗套轻浮,纵是在烂俗的情节里看到时也忍不住扔开暗骂,念起时脑海里也仍旧是一天地的雨水中安静的伞下,书生执拗而哀凄的话语。其实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亦是极好的句子,不过是被用滥了而已。不再为无载弱水何以载情而疑惑,反开始觉得,或许那三千弱水,不载万物,唯以载情。可以载物的水便沉沉浮浮了太多东西在其中,而弱水无载,万物沉淀,便清可见底。如至深深情,千般过往纠结都可以深深沉淀,最终唯余心中眼中澄澈一片毫无其他,只有那一个人。或许很久很久以前的古老岁月里,最初许下那个誓言的人,也是只因这样,而选取了这无载无德的弱水,以之誓情深若许。再或者,是不是真的有弱水这样一条河,两个誓盟相守的人,携手于前共照俪影,然后对着那清绝无尘的水,表明如水一般的心迹,许下誓言。
可是弱水三千于我终究还是一个哀伤的词,白衣女子化龙离去,苏轼的蓬莱更是隔了三万不可渡的弱水,宝哥哥的那三千弱水中独独的一瓢,化作香魂一缕,归去茫茫大雪。霸王别姬里异曲同工的一句:"……人世间有百媚千红,我独爱你那一种……"可虞姬仍旧是别了她的楚霸王。今日再见,哀伤依旧。本就是擦肩而过惊鸿一瞥,他一个人的一顾倾心,她另有所属从未留意,徒劳的靠近短暂的交集后,天各一边。多年后的重逢,他仍旧孤身一人形单影只,她却早已不认得他。他借故人重逢相邀小聚,大醉酩酊。她送他来到他的家里,发现所有的相框里,都是自己当年的照片。偷|拍的各种角度,青春年少时的意气飞扬。十七年的光阴,她看到她十七年前的影子被固执地留在他的记忆里生活里,无法离开,刻骨铭心。她说过要他找一份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爱,纵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亦要取一瓢满水,却不知道,她于他,就是那满满的弱水三千,再无选择再无取代。
悲伤若许,却仍旧喜爱这句话里执拗而哀凄的深情。三千浩淼无载无德的弱水,即使连芦花都承载不起,却可承载得起世间最重的情深。无德又何妨,若你是那三千弱水中我那一瓢,便可为你负尽天下人。愿得一日,以此为誓,有那一人,弱水三千,一瓢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