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台外面的风景

更新: 2020-03-09 14:29:26

许多远了近了的事与物,突然的,不因为什么,或是又因为什么,就展现在眼前了。

午睡起来,去阳台上拿鞋,斜阳铺满空间,懒散散的,但是蓄满了灿灿的暖,没有主题。有一句话说,线的前身是一团乱麻,要不怎会越理越乱。这懒散的阳光,理得了吗?还不是"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突然莫名地自问自答,讪笑,无头无绪——

睡得不想起来,时光就在闭了眼睛的黑暗里本能地逐流,昏聩茫然。而每当子夜,却又清醒、燃烧、精气旺盛地凫渡,欣喜萤火虫点亮的小灯笼,直不愿天色光明,自己是自己的王:独傲,沉溺,拯救,心火高过星空;不关风月、性|爱,只关诗书、美酒。明显是一种羞怯虚境,明显是此地无声胜有声,却就无端地私下幻化,陶醉其中。迷?还是谜?外人不解,家人更不解。于是自嘲:"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

阳台上一盆月季已经凋败,花和叶落得干干净净。外面,树摇着风,光秃秃的枝桠铁骨嶙峋,赤橙黄绿的塑料袋挂了几个,歪着眼,咧着嘴,啜饮肃杀的寒气。想象那几个塑料袋,是否有杜甫身上蓝袍大褂的一块,"茅飞渡江洒江郊,高者挂罥长林梢,下者飘转沉塘坳"。更有枯草支离,是古道瘦马的景致,暗哑无喧,"自经丧乱少睡眠,长夜沾湿何由彻"!

茗小啜,静静地,不伤大雅,茶里筋斗乾坤,念凡生如尘。

往昔,绝无"高科技",绝无塑料袋,朔风蝶雪的天地间,偶见一片红,那料定必是谁家的娴雅女子,因了某种情怀所系,头上裹一方爱人血汗的赠物,颜色是心中的火焰,氤氲出彤云的脸颊,眉眼热扑扑顾盼含情;冷风不冷,冰雪不冰,笃定的爱里处处可见执手的心迹:呵护,眷恋。于是联想到一款古瓷,高挑的颈项,玉润的丰臀,通体细腻白质,于无声处不惊不乍地透着迷人的沁色。白的基色上有若隐若现的发纹,如水草浮动,天光雁影——仿若灵魂一瞬地停顿,思念一闪的芳踪,虽不是生命之重,但却使人伤神挂心。它柔白清寂的肌肤,一点朱砂的洇痕,印像里那是雪中绽梅的妖娆,是乡村河沟里牧童点着的篝火,烧着土豆,近旁晶莹的冰凌映着太阳晃眼的笑容。抑或是谁家过门的新媳妇,身着绿裤黄巾,耀眼的色彩伴着粗茶淡饭,暗淡了坎坷的生计,却有土炕的含蓄,大花棉被的别韵。《仪礼》上说,"婿入,亲脱妇女缨",一对年轻男女执手相携的婚姻被一条红绸带牵引着向深处走去,夜那么静,色彩褪了,男人亢奋,女人忘形,凸与凹在囓合,光滑润泽——一袭暗到极致的深,不知不觉透出一束璀璨,那是亮,比不得春光曙色,可那是睁着眼睛无法寻觅的。轻歌载着曼舞,骁勇驾着疾风,漫卷,辗转,生命的颜色五彩斑斓,再卑微的生命都具有了伟大,自然赋形的美,涵盖了一切人为的"发明"——再深入,灵肉交融——处女红、眉心丹、满月酒、百天寿——漫长的日子里,红是颤人心房的神圣之色,连同橙黄蓝绿组成了生命一世的悲壮锦绣。如今,说到色彩,你不能不想到无处不见的塑料垃圾,何止是挂在树上,电线上也是屡见不鲜!"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太阳像一只打盹的猫,睡意曚昽。

风大了,树上的塑料袋在狂舞,其中一只跌落下来,稍一触地又腾空而起。风在阳台外面嘶鸣,不时的"啪’地一声响,又有塑料袋猛地贴在玻璃上,呼呼地喘气,瞬间又飞向一个莫名的去处。进屋为茶杯添水,暖气扑面,遂扔掉身上披着的棉衣。多少年了,做饭使用天然气,取暖来自集中供热的热水器。红泥小炉是城市的奢侈品,付钱后才能亲近,店家用盘子端来木炭,三五人围炉而坐,看着红得娇艳的炉火,先就心里热了,不像暖气,热是从外向内地胁迫。"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稼了,雄姿英发"——"红稣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此刻,现代文明如此切近,围炉小酌的情趣成为淡淡的故事,这故事也只是存留在诗书中,读到的人一笑而已。可是谁能知道,那却是金钱无法换得的幸福。

藏起心事,啜茗而立。不一会儿,夕阳也跌落下去了,是从远处的摩天楼跌落的。那座楼尚未完工,脚手架黑黢黢的,像一个被人遗弃的巨大的柳条箱子,塔吊伸着长长的臂膀,一丝不挂,孤芳自赏。太阳并没有西沉,仿佛就是一把柴禾挡住了视线,一把拨开,原来火正在那里燃烧。不似红泥小炉,但却有异乡炭火的气息。不禁奇怪,疏离乡间多少年了,还想着蒿草烧热的大土炕,还想着高粱酒从喉管一直辣到丹田的喊!一缕烟雾的熏呛,一口面糊汤缭绕的温暖,一腔吐纳昼夜的活泛气——全都在心的深处缥缈着遥遥无期的企及。

目力所及的范围,有几处灯亮了,是在不经意的时刻,没有预约。返回书房,打开灯,计算机的键盘在手指下弹跳,指间微凉,那是文字刮起的风。我看见一行行"铅字"排列在"纸笺"上,生鲜活色地雀跃,要远行,说不准是哪里,但可以肯定,绝不是钢精混凝土浇筑的城市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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