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5年,住在西贡的你,一直以阅读做为当时最大乐趣的你,遇到全新的「转折」,或,「邂逅」。
出生于南越美拖,虽离首都西贡75公里,父亲坚持在家全以他家乡大埔客语对话沟通交流,每个孩子都必须进入美拖客帮崇正学校读书,不需像他朋友们的「女儿」,小学三、四年级便必须休学在家准备嫁人。
就是崇正学校图书馆多样的书籍开启阅读兴趣。大陆三○年代作家与香港的文学或非文学作品,给大人读的大人书或给「小人」读的儿童读物,当时疯狂热爱阅读所有能接触到的文字、图片、报纸、广告、任何一张印有任何一种文字的纸,甚至各种货品的包装纸、说明书、马路上看得见的招牌。即使校内教育未必能让你读懂冰心、丁玲、老舍、鲁迅、巴金、茅盾、沈从文、徐吁的全部作品,但喜爱阅读和喜爱探寻与吸收,帮助你理解、诠释并进入另一世界。连环图公仔书和『水浒传』及福尔摩斯也一样让你不吃不喝不睡躲起来一口气读完。
初中进入西贡的中法中学接受纯以法语教学的法国中学课程,虽是另一完全不同的西方世界,但阅读的天地加倍扩大,再加上开始尝试创作投稿,需要接触到的养分、滋润更多。原本青涩、浅白、天真、「散」得可以的文字(不论是所谓散文或诗都差不多),却于1965年,在西贡唐人街的堤岸伞陀街的伞陀书局买到台湾许多文学书籍,阅读到『文坛』、『文星』、『纯文学』、『创世纪』、『幼狮文艺』,以及多位「现代」诗人的「现代诗」集,将原本以为把想表达的意思「诗意」地简单直接写出来就够的「创作」,变成要「思考」、「考虑」、「斟酌」、「修改」、「润饰」、「检讨」等等等等步骤之后才敢「发表」的「作品」。
让你震撼的是,现代诗原来可以有如此多种不同样貌,而且每一样貌都有令人折服的风格、技巧、语言、文字、精神……你虚心地学习,尝试往新的路和方向摸索前进,不怕失败,只怕胆怯。
1969年9月17日你终于挥别西贡,到台大继续「读书」。一个多月之后,你鼓起勇气到『幼狮文艺』二楼拜访你非常喜欢的诗人主编痖弦,第一次听到居然有人可以拥有如此动听的声音,对刚来到「异乡祖国」的你多所鼓励。
在那么多的诗人作品里,你欣赏喜爱的不少;但他诗作那种特别丰富的音乐性、戏剧性,文字和语言的清新甜美又带着几丝「苦」、「愁」的悲剧精神,还有你自高中二、三年级就迷上的「虚无/存在」存活于他作品的诗里行间,偶尔的自嘲或反讽之精灵、关怀人世间穷困小人物和各种不幸的悲悯胸怀与人道精神,活跃跳动于他创作中的中国与西方之文化、文学、影剧、哲理等等,都是吸引你和提供给所有学习写作的年轻人之无尽养分。
在台大求学期间,你也常常尝试创作、投稿,尤其越战的烽烟并不因你远离而不灼伤你。1975年4月30日南越被「解放」,你坠陷无法解除的痛楚里,1976年之后,你拒绝「创作」的书写、拒绝回忆、拒绝各种可能勾起哀伤的任何行动,虽然周遭都是,特别是1979年你到巴黎去继续追寻新的学识之后。
1986年,刚自巴黎回来没多久的你,恰好碰到一次南园之游,你重见已经十年未见的诗友文友,你再次拿起十年整整没有「创作」的笔,羞涩地、艰难地重新书写,很不好意思地重新投稿,在炽烈战火不断焚烧的回忆里,将你的心和脑撕裂成无法修复治疗的碎片,一次又一次地搅磨蹂躏。
痖弦是你重新创作之后最大的鼓励来源,每次投稿去,你肯定会收到他的回音:意见、建议、鼓励,那么温馨、那么亲切,几行字的力量让你后来不再中断过。许多次他与文艺界朋友聚会,你也偶尔被邀请,他的诚恳、圆融更是令你感动。有几次,他提到彭邦桢先生于『创世纪』最早创办时的直接或间接「鼓励」,表示一直很感念。
2000年暑假,你和女儿到温哥华与桥桥和痖弦见面,重聚虽只数天,但对女儿和你意义重大,桥桥永远真实真情真挚,与痖弦一样诚挚感人,在海边美丽夕阳诗意梦幻的时空里,女儿和你紧拥的是最珍贵的世间情谊。
读她的散文、读他的诗,你眼眶不时会湿润。一遍又一遍,他的诗篇宛若如歌的行板,完美透明又漾着丰富情感与淡淡哀愁,谱出永恒的难忘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