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喜欢板仓这两个字。听说老家有个叫板仓的地方,几次回去都想去看看。
春天的板仓时晴时阴,装满了花朵,让人走进板仓就感觉草木绿得发嗲,有些充盈和奢侈。沿着溪水的沟走,起伏不平的溪边小道,厚厚一层落叶铺垫着,人走在松软的落叶上,起起伏伏,脚步时高时低,就感觉有些不真实,感觉危机四伏……落叶不仅厚,还潮,有种霉味,还有一种四溢飞扬的土腥气,像是大山的气味。鼻子布满这种气味,因着山水的美丽,就让人心存梦幻,疑心走进了仙境……逆流而上,翻一个山坳,越一个山脊,无论怎么走,总有清凌凌的一条山溪跟随着,调皮的溪涧一忽儿宽,一忽儿窄,溪水或潺潺响应,或声浪滔天,从山嘴折过或从岩下绕去……它像在寻找自己的出路,又像与我们前生有约,矢志不渝,一路相偕。
忽然,我们走进了一个深深的峡谷。峡谷高山耸立,悬崖逼人,周围的树木也突然变得茂密深邃起来。树木深深,峡谷里就有一大片迷幻的绿色四散开来。天放晴了,阳光的箭矢似乎无法穿透蓬蓬簇簇的枝叶,整个峡谷呈现出晨曦时才有的斑驳、明净的绿光。有水声,闷雷一般滚荡,这就是飞流直下的瀑布了。它溅起万千水珠,万千水珠又被千万只绿叶的手掌掬捧、涵养着,只是稍有不慎,还是滑落到溪流中。而飞瀑从高高的悬崖纵身一跃,义无反顾,轰然作响,仿佛在寻找与生俱来的归宿或企求生命的一种重生。巨大的声响里,冷风嗖嗖,铺天盖地,让人惶惶然,目不暇接。于是有人对一路相伴的溪流就有了陌生感:看似温柔懦弱的溪流,怎么会有这么刚烈的性子?
“香果树瀑布!”朋友惊呼着,我顺着他的手,抬头望,看到头顶的苍穹在绿树叶中露出了一线蔚蓝。站在瀑布前的石拱桥上,我的周遭郁郁葱葱,一片苍翠。仰着脸,享受着飞瀑溅落下来的星星水点,噢嗬嗬,有人激动得大声叫喊起来。
满眼的香果树,满眼的水,满眼的山。
山绵延逶迤,峰托着峰,岭推着岭,重重叠叠,像是另一种汹涌排空的巨浪,没完没了。有山雾顷刻间涌来,有丝丝凉意,还夹杂着烟火味,有点呛人,还有点惬意。相互一望,彼此的头发、眉毛全有些微的白,于是嘻嘻哈哈地笑起来:迷蒙的山雾染白了我们的鬓角,这便是岁月的风霜吧?一起看山,山上的树木被山雾打湿,有雾水叭嗒嗒地滴落,让人弄不清是刚刚下过的雨,还是下雨前的征兆。有了雾的裹挟,一切都仿佛在梦里。人在如梦的雾里,身心俱轻,了无牵挂,种种尘世的烦忧,瞬息在林间挥发得一干二净。忽然有人惊叫有山蚂蟥,撩起裤腿,果然看到山蚂蟥从女人白皙的腿上滚下,圆滚滚的,像一条紫色的茄子……有懂行的朋友说,有山蚂蟥好,说明板仓这里的生态好,朋友一个劲儿地感叹着!
仍然沿着流溪前行,面前的路忽然一下子就断了。眼前一处瀑布跌落,悬崖绝壁就像一块巨大的屏风搁置在那里。我正想用目光去测量那屏风的宽度,却不由得惊讶起小溪的流向了——山溪到了这里,一改与我们逆流的方向,变成与我们一同向下游奔走的姿势……此处,瀑布一个连一个,一处瀑布下就有一汪深深的水潭。悬崖绝壁,瀑布飞溅,飞溅下的溪流却显得宽敞、平缓,别有一番洞天。当地的人把这里称作“三叠潭”,飞瀑是动的,雪白的飞瀑卷起千堆雪;潭是静的,宁静的深潭,绿水幽幽,明镜一般倒映着苍翠的树木、巍峨的山峦,也倒映出飞瀑的身影。明净的潭水里,时而有白云游荡,时而有飞鸟掠过……鸟声啁啾在头顶,仿佛告诉我们,板仓装满了春天,也装满了丰沛的诗意和神话。
板仓是有很多的神话传说的。相传很久以前,有一个很贪心的人,将这片大山的宝藏,私自藏在一个山洞里,不肯接济穷人。神仙知道了,为了让他心有所悟,就在山洞前划出一条大河,让清澈的河水涤荡他的贪欲,神仙把山洞的仓门板搬到河对岸,点木成石。后来,那一摞仓门板沿着山壁就长成了一条条大青石,“板仓石”因此得名。朋友领我参观板仓石,我看到面前的石头一块块重叠着,似真非真,似像非像,竟一时无语——与我们一起无语的,还有躺在板仓溪流里另一块巨大而浑圆的石头,那块石头上,一个名为竺坛退补居士的人留下了“一团元气”的一方石刻,石刻的下面还刻有一首诗,似偈,又似禅。
诗曰:此流此石,一浊一清。若问其奇,有声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