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春天

更新: 2019-05-19 10:33:21

图片来源:人民视觉

持续的阴雨,让江南的春天有点姗姗来迟。

其实,人们对每个春天的感受都是不一样的。记得第一次强烈感到春天扑面而来的,是四十余年前的那个三月。那时我正在浙东杭州湾畔的一个乡村供销站上班,来回途中要穿过一个村庄和一大片江南的田野。村庄有粉墙瓦舍、修竹桃杏,有短巷石径、小院篱笆;田野有河流蜿蜒、田塍阡陌,有青山远隐、岸柳斜逸。许是囿于上下班的匆忙,往日,对江南乡村的这般景致我多是熟视无睹。而那天早上当我一踏上穿越田野的土路时,一阵近乎沸腾的蛙鸣声如波涛一般向我卷来。咯咯咯,咕咕咕,咯咯咕,咯咕咯咕……正是仲春稻秧鹅黄半绿的时机,那暴雨骤落、万锅齐沸的蛙鸣,几乎来自每一寸水田、每一截沟渠、每一滩泥洼、甚至每一缕目光和呼吸。虽然脚步近处蛙声稍淡,但未及抬步,身前身后早被密密匝匝的蛙声层层裹挟,迭迭淹没。咯咯咯,咕咕咕,咯咕咯咕。清晨的阳光照在秧苗上,连着那铺天盖地的蛙鸣,整个田野都恍如一层嫩绿的薄毯绒绒起伏、软软沉浮。几只勤劳的白鹭时而驻足时而低翔,在嫩绿的浅处投下几点不规则的倒影。

阳光、蛙鸣、白鹭、绿毯……春天第一次在我十八岁的生命里烙下华美的印记,定格成湿漉漉的底片。而那铺天盖地的蛙鸣声,如春天的歌唱和宣言,是如此的鲜亮、如此的蓬勃、如此的溢满生机和活力。声音——春天的声音,也成为我真切认知春天的第一个关键词。

又一次为春天所感动和震撼的是几年后的一个下午,我骑车到一个海涂农场送货。从上世纪六十年代后期起,经过二十多年肩挑车推,那时我老家的杭州湾畔已围起了近三十万亩的涂地。以老浙东海塘为界,塘外那三十来万亩的涂地,春种油菜,秋收棉花,堪称浙东的“北大仓”。

那天当我吃力地将车蹬上海塘,歇息时不经意抬起头,刹那间,我被深深地震慑和惊呆了。那是一幅怎样宏伟、浩大、摄人心魄的巨卷啊!但见海塘外几万亩的油菜花如金黄的海洋向天的尽头无穷连绵,没有树木,没有建筑,甚至看不见一只飞鸟,田畴之上、天地之间,有的只这一片广袤得连天接云、浓烈得让人窒息的金黄。风从海边吹过来,天际尽头一缕金黄缓缓起伏、慢慢滚动。那金黄的起伏滚动愈来愈大、愈来愈浓,很快凝成道、连成块、涌成云,转眼间那金黄就卷成金色的波涛、掀起金色的骇浪了……面对这惊世骇俗、主宰整个世界的金黄,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心脏剧跳,甚至都不会呼吸。

都说江南的春天多是小家碧玉的纤丽和精致,倘若你也看到过江南的田野上几万亩油菜花连天接云、大气怒放的春天,那么我相信你肯定会为这种说法感到羞愧的。

如果说,色彩作为我感知江南春天的第二个关键词,让我对江南春天的瑰丽和雄奇,有了身心俱澄的崇仰和膜拜外,它也使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华丽、完美的春天,从来不是自然界单方面的杰作。气象、物候的驱使加上人类耕耘、种植的劳作,两者的和谐、互动、美美与共,才构筑成春天瑰丽雄奇的画图,而且更让这幅画图永葆天人合一的生机和蓬勃。

春天是丰富多彩、缤纷烂漫的代名词。这样的丰富多彩和缤纷烂漫,既是自然界万紫千红、美不胜收等具象春天的摄录和写真,也包括人与人之间感动信任、关爱互助等抽象春天的乐享与滋润。

三年前,映山红开满山岗的季节,我到浙东四明山区的一所小学看望“结对”几年的一位女孩。内向和不善言辞是那里孩子常有的特征,而对“结对”的那些孩子来说,这一特征似乎更为明显,和我“结对”的那位女孩也不例外。那天当我与女孩的老师交谈后正要与女孩告别时,刚才还站在身边的女孩忽然不见了。老师让同学寻找未果,我只得向老师告别怏怏离开。不料我刚走到校门口,女孩气喘吁吁地从后面追了上来。“叔叔”,她一边叫,一边递上一捧开得正旺的映山红。“我刚到学校后面山上采来的,送给叔叔。”她一脸通红,就像做了一件错事。刹那间,我的眼眶有点潮湿。一路上我特别小心地捧着那捧映山红,因为我知道我捧着的其实就是一个春天。

此刻,久违的太阳正洒下一地金光,窗外的玉兰和箭竹上,小鸟在快乐地啁啾,紫薇已绽起了浅浅的嫩芽。虽然持续阴雨让江南的春天有点姗姗来迟,但我相信你已看见江南的春天了。就像每个春天都各不相同一样,说不定你看到的这个江南的春天,还是最美的呢!

上一篇:造屋记 下一篇:犹记兴家机杼声

推荐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