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原创:我的父亲

更新: 2020-09-15 21:49:55

文/墨染

妹妹喜欢写作,家里的那些事也老是被她有意无意的写到文章里,妹妹写的最多的就是父亲,可是他的文章里关于父亲的章节大多是虚构。今天是父亲节打开手机我无意间又看到妹妹写了一篇关于父亲的文章,看了以后特别的伤心,妹妹四岁时,父亲就去世了,她对父亲的记忆是少有的,甚至是没有。家里我是老大,父亲去世那年我十六岁,所以对父亲的记忆我是最有发言权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父亲是我心中的神,从小我就暗暗发誓,要找一个像父亲一样的人做老公。

我小时候父亲常常不在家,一走就好几个月,每次父亲回来就是我最高兴、最幸福的时刻。父亲总是带一些糖呀、果呀、新衣服、新鞋子,还有大人们都没吃过的鱼、没见过的电子手表回来。而且父亲还能带回很多新鲜的事,村里的人都喜欢围过来听,然后我们家就像戏场一样聚上许多人,嗑瓜子的、喝酒划拳的热闹非凡。

爷爷本是山西人,日子窘迫带着一家老小走西口来了内蒙,父亲秉承了爷爷的善良好施和仗义,对所有人都好。那个年代大家都穷,讨吃的人也多,凡经过西斗铺的山西人,不管是讨吃、寻亲,只要父亲看见、听到都管吃管住,临走再送上路费,所以父亲走到哪都有朋友弟兄。

父亲胆大心细无所不能,大到生产劳动,小到宰猪、宰羊、杀牛,给家家户户挑猪骟蛋。羊疯了,打开脑子就治,居然就治好了。我出生于七六年,七九年包产到户,爷爷带领爸爸和其他几个儿子,辛勤劳作,几十亩水浇地种上小麦每年都能大丰收。父亲有空还搞一些副业,养羊、贩牛。最不景气的时候就下煤窑、下河挖金、粮站扛大包,总是不闲着。

有一年村里要开石料厂父亲就去给人家看工地,结果铲土机的履带把一个工人活活给卷进去了,下半身全部粉碎,眼见天色已晚所有的人都借口回村找人离开了,把父亲和伤员留在了工地,父亲眼巴巴的看着这个人流血去世,晚上下起了雨,父亲还把这半个人拉回到铲土机的车轿子里,就这样和一个血肉模糊的尸体呆了一夜。母亲回来埋怨父亲傻,父亲只是笑笑说:“谁也不容易,不看着让野猪拉去了,家里人连个尸体也没了”。

冬天的时候父亲还洗了羊毛,捻成毛线给我们织毛衣裤。他总是不让自己闲着,所以我家总是会有很多收入,慢慢也就成了村里最早的万元户。在我三岁时,家就有了当时最时兴的三大件,缝纫机、二八大梁飞鸽自行车,爸爸妈妈每人还戴着一块手表。缝纫机是妈妈的手中宝,缝新补旧,让我和弟弟天天都棱铮铮的,高高兴兴的上学。那时候我们还小,自行车是爸爸的专属座驾,黑黑的车梁上缠着蓝色的塑料条,擦的铮光瓦亮,车铃都能照人影一扒拉嘚铃铃的响,令多少人眼红羡慕。

我记忆里内蒙的风特别的大,父亲多少次载着我上学、接我放学。土路不好走,石头疙蛋到处跑,父亲蹬着自行车累弯了他的腰。有一年夏天,父亲骑着自行车按时来学校接我,遇到了瓢泼大雨,雨一停,我们相跟着往家赶,半道上碰到上游的水顺着河漕流下来,有大人的腰高,水势凶猛,卷着泥沙。眼看着天黑了,父亲二话没说,解下裤腰带,一面绑在自行车大梁上,一面拴在裤腰上,就挽起裤腿趟着水就过河,齐腰的水冲在父亲身上,父亲几次差点滑倒。过去放下自行车,又返回来背起我一步步小心过河,我心疼父亲说,放下我吧,我们拉着手一起走过去,父亲一句话没说,埋头硬撑,硬是把我和同学五人一一背过河。回去的路上,我看见父亲一直打哆嗦,由于在水里泡的太久到家后父亲病了很久。

内蒙那个地方冬天比较长,一进人十月,地里庄稼就都入仓了,别人家的大人们都闲下来了,我家平时地多、羊也多,雇着几个羊倌放羊,冬天父亲就不舍得雇羊倌了就自己放羊,早出晚归特别辛苦,尤其晚上羊回来的时候,要把家里大大小小的洋盆摆好,倒满水饮羊。再把所有的羊分类,公羊、母羊、糕羊、小羊、老羊、体弱的、过不了冬的,给不同的羊带上不同的粮口袋,最多的时候家里有两三百只羊,一通忙乎完才能回家吃饭。(在山西我从来没见过给羊晚上加餐的事,内蒙人都会缝一个布口袋套在羊耳朵上,袋子正好是羊嘴型的样子,装上粮食给羊吃偏食)父亲老是被羊蹭的满身羊鼻涕,母亲爱干净,回到家还要数落上父亲一顿。

有一年冬天,姥娘摔断了胳膊,母亲是姥娘唯一的闺女,所以母亲带着妹妹回山西照顾姥娘走了半年,那年我十四岁弟弟十岁我俩每天放学回家烧火、做饭、蒸花卷、熬烩菜。做好放在锅里等父亲。父亲回来后我们一起喂猪、摆盆给羊饮水、装羊食料,我和弟弟有条不紊的帮着父亲干活。这些事从小我们耳闻目染,从来不用大人教就学会了,吃过饭后洗锅、洗衣服、擦桌子扫地。爸爸换上干净的中山装、皮鞋,把炉火烧的旺旺的,滚上一壶茶就去邻居家串门了,其实他是去炫耀他有一双懂事的儿女去了,我听到好几回邻居夸我们。

父亲给我记忆最深的是,每到过年过节他都会做许多好吃的来犒劳一家人,用现在的话说,这叫注重生活的仪式感吧。我便忙着请爷爷奶奶来,还让弟弟妹妹给几个爹爹家也送一些去,总之人人有份。尤其过年的时候,一进入腊月就开始忙,和妈妈煮豆馅、蒸豆馅馍馍、包肉包子、炸油饼、油食、麻花、油糕。肉食更是品种齐全,杀上一头猪、一两个羊,都要物尽其用,头蹄、杂碎、肉、冷的、热的、肉馅、灌肠。这些都要在大年三十晚上之前准备齐全,连最简单的大豆都要煮了、泡了、炒了、剪了然后再油炸。工序繁琐品种繁多,为此常常听到母亲絮叨,俩人也时有争执。

每年大年三十晚上,我和弟弟经常玩的高兴的不到接神时间不想回家。一过十二点后全家人都穿上新衣服,家里也安静下来,父慈子孝,其乐融融。父亲把他亲手做的好吃的摆满桌,打开红酒,给我们每人倒上一杯,再说很多祝福新年的话。父亲对我和弟弟管教非常严格,但是却特别溺爱妹妹,有时候父亲累了上炕想休息一会,妹妹马上麻溜的就骑在了父亲的脖子上,拽着父亲的耳朵一阵闹腾,我心疼父亲为此私下里悄悄收拾过妹妹很多回。

父亲去世的前一年秋天,准备送我和弟弟回山西神池念书,所以赶着秋收割小麦,晚上连夜装车,车装偏了,父亲怕麦垛子撒了就坐在麦垛高起来的地方压着,没想到一个坎,让车一颠翻了,父亲被摔下车来摔断了好几根肋骨,可他一声没吭,硬是坚持着收完了地里所有的活,赶在九月一号前送我和弟弟回山西上学了。我和弟弟不知道这件事只看到他恭着个腰,忙里忙外,一直说腰疼,只记得吃过丝瓜,根本没有好好找医生看看。 

九月份回来神池父亲把我和弟弟安排在八角学校,留下生活费又返回内蒙安排粮食入仓和杀猪宰羊去了。十月份又送妈妈和妹妹回来,给我们租好房、安排好食宿。又再一次回内蒙准备过年的粮食,赶在腊月十几父亲背着半个猪半个羊回来和我们过年了。不巧在阳方口下火车时,几个小偷偷钱未遂按住父亲连踢带打,父亲为了保住肉和身上的钱,不知挨了多少打,肋骨又一次打断,头上被踹的到处黑青。父亲蜷缩着腰还在过年前又给我们去太原每人买了身新衣服,一家人高高兴兴的在神池过了年。父亲在世时家里所有人的衣服、鞋子都是父亲买,父亲去世后很多年母亲都不知道自己买衣服的尺码,母亲给我们买衣服也不是大了就是太小。(很多年后我才理解姑姑为什么父亲去世后一直不管我们,恨我们)一过正月十五父亲又匆匆忙忙赶回内蒙,雇羊倌,安顿开春的种子化肥。二月十二父亲如约回来给我过生日,这次的父亲感觉精神好多了,话也多了,腰也不那么弯了。

父亲说以后不回内蒙去了,就在神池八角找个工作安心陪我们读书。我们一家也在此算是安营扎寨了,没几天父亲就到乡办砖厂下夜,作为镇书记爸爸的表哥,我们的表大爷,千叮咛万嘱咐让父亲看好厂子,有机会咱就承包了,是一门技术也是来钱的出路。一向认真的父亲,白天干活晚上下夜,我常常星期天下午会给父亲送一俩本书过去解闷。并说他不是我们的厂,连轴转吃不消,多休息。他笑笑说,你好好读书,爸爸没事,回去小心点。没多久厂里的电机被贼偷走了,表大爷把爸爸一顿臭美,只记得父亲说了一句,:“偷了也卖不了,我已经跟着脚印知道是谁家了,我会寻回来的,”父亲天天蹲守在偷电机的那家门口,果然几天后电机出现在了那家的厕所里,这家的男人是砖厂厂长的小舅子,一直说不知道谁放的,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六月初六八角过会,父亲说好要回来陪我们的,六月初五的晚上突然传来噩耗,父亲去世了,消息一下子击垮了我和母亲,一家人哭的死去活来,从最初的号啕大哭到最后的哭干眼泪,我们的天塌了,从医院走出来我和母亲就像丢了魂一样。除了大人们指派一些营生,我几乎在行孝期间没说过话,我想过死,想过一走了之。恨过所有人,看着伤心的母亲,年幼的弟妹,我又想离开家,离开学校,马上找个工作,为失去依靠的家添一份力量。

父亲的死因一直是谜。那个年代派出所的都是吃闲饭的,不用心破案,他们说停电了,父亲上房顶检查线路被电击到摔下来致死的,父亲去世时身上确实被电线缠了好几圈,可是身上却没有任何被电击到的外伤痕迹。工地房顶上是有父亲新踩的脚印,可没有滑下去的印。反而父亲眼里、嘴里、耳朵里被塞满了黄土。

八角砖厂的厂长后来在神池环卫队当了队长,我一直恨它,不想和他说话,因为他的小舅子就是偷电机的那个贼,他自己回忆说当时厂里炖好了羊肉等父亲接好电线回去吃,一直没等到,他还出去找父亲了,去了工地父亲已经没有了呼吸。真像到底是父亲失手还是被人从背后推下,谁也不知道,总之父亲的一条命就这样不了了之,父亲去世那年整整四十岁。砖厂花了七百块钱的安置费就把父亲草草安葬了。父亲出事以后母亲的胆子更小了,她一直小心翼翼的呵护我们长大,关于父亲的死因她一直不让我们提起,就怕家里再有人出了什么意外。

父亲去世后的秋天母亲带着我们回到内蒙,和爷爷奶奶爹爹们关系弄得很僵,家里人老是误会是母亲撺掇父亲回山西丢了性命,妹妹后来的文章里也多次提到过我们一家后来的艰辛。妹妹小小年纪和我姑姑吵架就说她要能把自己一身的血换的不姓张了,她早就换了。可见当时她是受了多大的委屈,好在一切也都过去了。

父亲就这样无声无息的走了。二十多年过去了,关于父亲的点点滴滴我终身难忘,父亲不光给了我们富裕的生活,给了我们优于伙伴的幸福童年和少年,更给了我有品位的人上人的气质。我从来没有提起过父亲,因为只要提起就想哭,可是看了妹妹文章里虚构的父亲我有必要告诉她一些父亲的事,妹妹文笔好,希望她能记录下这些事留给我们的孩子们、孙儿们看看,让父亲的故事一直被流传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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