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船上那个两鬓斑白的女人,当地的百姓都叫她“渡娘”。因为没人知道她的名和姓,而且她又嫁给了当地摆渡的男人,所以就得了此称呼,意思就是摆渡人的婆娘。
渡娘是二牛在小镇河边捡回来的女人,因为二牛救了她,所以也就自然的嫁给了他,当地人没有一个人知道渡娘的来历,有人说她是落难的富家小姐,也有人说她是青楼的烟花女子,究竟哪个是真的,谁也不清楚。也有好奇的人问过渡娘,但渡娘总是笑着说“前尘往事,早已随风,何必再提”。从此后,再也没有人去探究渡娘的身世。
渡娘年轻时,可谓是眉清目秀,玲珑剔透的美人,很多人都诧异,这样一个美人胚子怎么能嫁给其貌不扬的二牛?但用渡娘的话说“这就是前世欠下的债,这辈子来还债的。”说说笑笑就这样过去了。渡娘是个爽快、热情地人,但自从二牛被抓走后,渡娘也变得忧愁起来,没有船客渡船时,总能看到她一个人坐在船上远望,似乎在等待着什么?谁成想,这一望就是二十年。
二十年前,渡娘刚刚嫁给二牛三个月有余。一天,渡娘正在抱柴煮饭,不知怎地突然晕倒在地,船上的二牛,急忙跳下船,跑到渡娘身边,将渡娘抱进了屋里。这间草房里的摆着比较简陋,也没有什么像样的家具,但是两个人都觉得很幸福。二牛深情地望着火炕上的渡娘问:“你怎么了,渡娘,快点说话呀!”渡娘慢慢地睁开眼,看着眼神焦灼的二牛,笑了笑说“你快要当爹了,”二牛听了渡娘说自己要当爹的话后,洋溢着一脸的喜悦。二牛看着度娘说“渡娘,快点让我摸摸这个小家伙”。渡娘用手握着二牛的手说“你真傻,现在孩子还没成形呢?怎么能摸到呢?”二牛傻笑着说“咋不能摸到,一定能摸到”。渡娘看着一脸喜悦的二牛说“喜欢女孩,还是男孩”?二牛憨憨的回答说“男孩女孩我都喜欢,如果是女孩,长得一定要像你一样好看,男孩就像我一样,有着使不完的力气”。
两个人都沉浸在幸福和喜悦中,竟然忘了有人要渡船,直到有人喊二牛时,才想起有人要渡船,二牛起身往外走时对着火炕上的渡娘说“一会将这批船客渡完,我到镇上给你买点鱼肉去,好给你补补身子”。说着就往外走去。二牛一边渡船一边高兴地唱起了歌“幸福的花儿开满坡,幸福的人儿幸福地笑”渡船上的人听着二牛的歌笑着问“二牛,你咋这么高兴呢?这娶了新媳妇,有热炕头睡,这心情也好啦啊!”二牛看着他们笑着说“我不仅有新媳妇,热炕头,我还要当爹嘞”。接着又唱起来“幸福的花儿开满坡,幸福的人儿幸福的笑,幸福的歌声传四方嘞”。
不知不觉黄昏将至,渡娘走到河边看着渡船上没有二牛的身影,心里有些着急,竟然不顾身子也跳上船跑到镇上去。渡娘加速着步伐,走到镇上卖肉的肉铺前问“你看见我家二牛没?”店主摇摇头。渡娘又跑到卖鱼的鱼摊上问“你看见我家二牛没?”鱼铺的主人也摇摇头。渡娘看着天渐渐黑了起来,心里更加焦灼不安,本来短短的一条街,伴着渡娘一声声凄厉的呼唤,显得无比悠长深邃。渡娘一脸失望的走出小镇,正在行走间,看见一群人在眼前走过,渡娘连忙擦擦眼睛,看见二牛正在人群里簇拥的走着,渡娘奔跑过去,挤进人群中,拼命地喊着“二牛,二牛”二牛似乎被打怕了,竟然没有听见渡娘的呼唤,渡娘随着拥挤的人群奔走着,一边走着一边喊着,渡娘正喊着,眼前突然站着一个高大威猛的军官,看着渡娘二话没说的先奔着渡娘的肚子来一脚,随后看着渡娘说“你他娘的不知好歹,自己的男人被看中去当兵,这是一件多么荣幸的事,你他娘的竟然没事在这瞎叫唤,难道就让你男人回家搂着睡觉,就舒服了吗?没出息的娘们,离了男人不能活怎么着?赶紧给我滚,别扫老子的兴”。渡娘一脸惨白的倒在地上,眼望着人群越来越远,眼泪不停地往下流,周边有好心的人,将渡娘扶起说“哎,这年头,民不与官斗,谁能斗得过官呢!咱们老百姓就祈福自己的男人早日回来吧!”谁成想,渡娘刚刚站起来随即又倒了下去,周边的妇女看到渡娘下面流血,急忙喊道“不好了,渡娘八成是流产了,赶快送到老神医那里去?”说着几个人就将渡娘抬进来老神医药铺。
小镇上的人将渡娘送回家,又望了望这个冷清的茅草屋,叹息道“可怜的女人,自己的丈夫刚刚被抓去当壮兵,这会孩子又没了,哎。”渡娘望着窗外漆黑的夜,又看看这冷冷清清的家,顿时放声大哭起来,凄厉的哭声参杂着窗外的风声,一阵阵呜咽从河的这边飘向那边,窗前那几棵枫树也染上了如血一般的颜色,鲜红的血色将这本已孤零的小屋显得更加飘零孤寂。
渡娘身体还未痊愈,就开始去摆渡,有的船客看着她一个女人这般辛苦,有的扔几个铜板,有的送一些鱼肉,渡娘都是看在眼里,放在心里,这也更加坚定了她做一个摆渡人的决心。一天,渡娘正在渡船上啃着窝窝头,河对岸一个穿着花棉袄的妖媚女人喊着渡船,渡娘放下手中的窝窝,将船拉了过去,女人上了船笑眯眯的对渡娘说“我今个来呀,可是有好事告诉你”。渡娘笑了笑说“自从我家二牛五年前被抓走,我就没有什么好事”。那女人看着渡娘说“你知道镇上开磨坊的张家吗?人家张家的老板托我向你来说媒来了”。渡娘看着河里的水笑着说“我这个人不是富贵命,也近不得富贵门,天生就是摆渡人的老婆,做不了富太太”。那女人看着渡娘又笑着说“你看你,说话不要说这么绝,这二牛被抓走也有五年了,也不知是死是活,你说你还等着干啥,这女人趁着年轻就要赶紧把自己嫁出去,不然等到人老珠黄谁还要”?渡娘看了一眼女人说“我生是二牛的人,死是二牛的鬼,即使他不回来,我也要将这渡船一直摆下去,直到他回来为止”。那女人看着渡娘哼了一句说“你注定就是个穷鬼了”说完甩甩手中的丝帕就走了,渡娘拿起窝窝头,看着她背影,嘻嘻的笑了笑。
就在那一晚,渡娘刚要起身回屋做饭,就听到河沿边传来一阵阵婴儿的哭声,起先渡娘并没有在意,但随着哭声越来越大,渡娘站在河这沿望了望,恍惚看见一个竹筐,渡娘放下手中的木柴,跳上船,划到河那沿,看见竹筐里装着一个婴儿,渡娘向四周望了望,知道这孩子是被遗弃的,连忙用褶皱的衣服将手擦干净抱起竹筐中的孩子,渡娘看了看怀中的孩子,又打开小被,发现是个女婴,渡娘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随口对着怀中的女婴说“以后你就叫月月吧”。
自此,渡娘就带着这个女婴过起了日子,镇上的人听说渡娘捡到了一个孩子,就再也没有人来跟她说媒。渡娘每天摆渡时都将女婴放在后背上,寒来暑往,年复一年,转眼间孩子都已经十五岁了,而渡娘也从二十岁变成了四十岁,青丝变白发,脸上的皱纹也多了起来,眼神也空洞呆滞。这一年月月十五岁,革命解放也有几年了,可是当初被抓走的那些人至今还未回来。渡娘忧心忡忡的坐在渡船上,忽然听到岸上有人喊着自己的名字,渡娘站起来看着对面的人问道“要渡船吗”?那人回道:“不是,曾经那些被抓去当兵的人都回来,你不去看看嘛?”渡娘听到当初被抓走的人回来了,按耐不住的激动,回头向在屋里做饭的月月喊道“月月,娘带你上镇上找你爹去,快点来”、月月在屋里应了一声,急急忙忙的奔到船上。
母女二人,急匆匆的走到镇上,看着满街锣鼓喧天,鞭炮起舞,家家都是悲喜交加。渡娘拼命地看着当年那些被抓去的人,看来看去,人只有几十个,“当年被抓去的不是三百八十个吗?今天怎么就回来三十几个?”渡娘喃喃自语的说着。渡娘看到那些回来的壮兵,连忙问道“你看我家二牛没?”一连几个壮兵都摇摇头。渡娘还是充满希望的追问着,直到看到曾经和二牛很要的刘虎,才知道,二牛早在十年前的一场战争中被炸死了。渡娘听到刘虎说二牛已经死了的消息时,手脚冰冷,眼前一片漆黑,月月拉着度娘的手问“娘,你怎么了?娘,你怎么了?我爹呢,我爹在哪里?”渡娘缓过神看着眼前的月月说“你爹不回来了,娘没事,娘高兴地,知道你爹去哪了,娘高兴地,走,跟娘回家吧!”月月看着渡娘一脸的哀伤问“我们不找爹了吗?”渡娘看着月月说“不找了,不找了,我们回家继续渡船吧!渡着渡着,说不定他想我们了,自然而然就回来了”。
夕阳西垂,天空泛起了一片彤霞,夕阳的光辉里,渡娘牵着月月的手,两条长长地影子消失在短短地古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