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龙
周末偷懒多睡了一会,待一觉醒来,发现桌子上有一盘既陌生又熟悉的食物,还冒着袅袅热气。看着它一个个肚大腰圆,张爪蹬腿的。
不禁脱口而出:“啊!菱角”。于是不等妻子招呼,披衣踏鞋,不及洗漱,便从盘中将其一个个拎起,先卸去它腰间的两只护角,然后拦腰一斩,再捏着它的头角或尾角,放到臼齿上轻轻一挤压,半截滑嫩的菱角米便落入口中,咀嚼中粘糯略带香甜,童年的记忆便一下子就回到了眼前。
我对菱角的记忆还停留在儿时,之所以记忆深刻,是缘自小时候,那嫩嫩的小手曾被菱角那尖尖的锐角扎过,不仅痛,还流了很多血。
初建的白湖,原是一个周边打上围堰,抽干湖水改建成农田的圩区,那时叫白湖农场,生活落后几近原始,不过倒也宁静怡然,有竹林茅舍,有小桥流水,四周山清水秀,处处鸟语花香,看不到多如蛛网似的电线,听不到嘈杂震耳的机器轰鸣。水田倒映着蓝天白云,雨燕衔泥穿柳绕梁,一派田园牧歌景致。只是物资匮乏,居住简陋,人们生活相对单调。记得父亲每次从中队回来,总能给我们带点好吃的东西,诸如一个香瓜,两个西红柿,几根带着花蒂的黄瓜,一把水灵灵的萝卜……。
大约是在我四、五岁时,父亲用荷叶兜着一小包东西回来,放在竹凉床上,对于我来说,那肯定是吃的,而且是给我吃的。小孩手快,于是,扒开荷叶,伸手就抓,随及“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这让我永远记住并知道了什么是菱角,同时,我是含着泪,在母亲的示范下,才看懂并知道了菱角应该怎样吃。不过,在以后仍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我是谈菱角色变,即便是母亲把菱角皮剥好后递到我手中,我也是心有余悸,敬而远之,那被扎的感觉,只有两个字“真痛”。
大凡属于白湖的第二代,在白湖长大的,我想都不会忘记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的看电影。那时白湖没有电影院,看的都是露天电影,多数在泥巴地的球场或操场上放映,竖上两根毛竹挂上影布,摆一张桌子垛上电影机,一台小型柴油发电机,拖着个黑色的绳子,远离人群,远远地,孤单地,发出“嗡嗡”的声响。唯一要等的就是等待天黑下来。我感到那时看电影比过年还热闹。若听说今晚有电影,又是我们爱看的打仗片子,那心就像被猫抓了似的,痒痒的,急急的。刚过了中午,唯恐黄金位子地段被别人抢了去,我们几个年龄差不多大的小屁孩,就早早地用树枝或瓦片,划出了各自家看电影的地界,并将自己那不值钱的名号写在地界内,然后就一边守着地界,一边吹着各自的“牛”,比说着各自心目中的英雄,期盼着太阳快点下山。
好在那时人们之间还比较和气自觉,看到地上有划线都会让开,所以每次我们自定的地界和边界还比较太平,无战事。待父母忙完家务,扛着竹床来,必定会带些吃的东西来,如葵花籽,花生,毛芋,煮熟的玉米,煮熟的山芋等,其中也有菱角。这似乎是不成文的约定俗成,为的是边看边吃,家家如此,也没听说谁谁得了糖尿病什么的。
不过,看电影大多是大人的事,吃零食才是我们孩子的事,除非银幕上枪炮声起,我们才会抬起头来。记得有一次,电影是反特的片子,打仗场景不太多,没劲,我便埋头大吃,电影没完,我便感到腹涨如鼓,难受,哼哼叽叽起来。母亲低头一看,吓了一跳,一盆菱角被我消灭了半盆,父母只好提前退场,回家找来酵母片。原来菱角同糯米一样,淀粉多且实在,贪嘴吃多了不消化。
稍长,一次随父亲到中队去玩,路过一块块金灿灿的稻田,走过一道道支渠毛沟,我发现那渠沟的水面上有一层厚厚的,一团团绿莹莹的植物,我问父亲那是吃的青菜么?父亲说:“不。那是菱角秧。”我说:“没看见菱角呀!”父亲用柳树枝挑翻一个,果然看到在叶子的下面藏着一二个大腹便便的菱角,有红的,有白的。这是我第一次知道菱角不是结在树上,不是长在地里,不是挂在棵子上,而是长在水里的,这是我对菱角认识上的一次飞跃。不过父亲也随之严厉警告我,不许我到水边采摘菱角。我最后一次接触菱角,大约是在1978年,那是受农场文教科考聘到七大队中学去当老师。在一个金秋送爽,艳阳高照的周六,我和同事王老师没有吃午饭,就急急地从湖心内超近路往家(五大队)赶,路过五大队五中队场基边,沟里一层旺盛的菱角秧拽住了我俩的腿,彼此都有一种心兆不宣的感觉,于是脱鞋退袜,光着膀子下了毛沟,清清的渠水缓缓地从菱角秧间流过,将那一个个大肚菱角冲洗的红如胭脂,白如翠玉,忽隐忽现在秧蔓下。
我俩则毫无顾忌,那时好像没有污染这个概念,也根本无需考虑沟水的清洁程度,只管大快朵颐,直吃的口角生津,方才住手,摸摸肚子,洗脚上岸。不曾想,福了嘴却苦了背,秋阳下的一个多小时暴晒,晚上我只能扒在床上睡,后背泛红,洗澡时毛巾都不能碰,一夜那个难受呀!但又能怨谁呢。后来因工作,学习,成家,生子,教育孩子,孝敬父母,朋友间应酬,便随着快节奏的生活转,加之1992年从基层大队调入总场,从此,离开基层,离开农场,远离了沟渠,我也鲜有时间再去亲近支渠毛沟,亲近菱角了。菱角何时被人类发现而食用,没有查到确切的记载。
较早记录有关菱角的文献有梁简文帝萧纲的《采莲曲》:“晚日照空矶。采莲承晚晖。风起湖难度。莲多摘未稀。棹动芙蓉落。船移白鹭飞。荷丝傍绕腕。菱角远牵衣。”后世多有文人骚客,诗词唱和,附庸风雅,滋生情调,也只是将菱角、鸡头米作为诗中点缀。我比较喜欢明朝杨基的《过高邮新开湖微雨有咏》:“残红晓落西陂岸,雨脚斜飞鸥鹭乱。扁舟尽日画中行,荷叶荷花香不断。船头老翁一尺须,斗量菱角兼卖鱼。儿能鼓柁女荡楫,何用聪明多读书。”微雨中的湖面船行鸥飞荷香,倒也生机盎然,何况还有卖鱼的老翁,拖着一尺多长的胡子(有点夸张),但很豪爽,瞧,菱角不称却是用斗量。这说明什么,一是菱角多,丰收;二是渔家人实在;三是菱角贱不值钱,半卖半送。但后两句说到会摇船,能撒网,有鱼卖,有摘不完的菱角,就不用去读书了,我是不敢苟同的。无论到什么时候,书还是要读的。不读书何以明理,何以明辨是非,何以处世,社会何以文明进步!其实,菱角就是一种水生植物,我国南方各省均有分布,多生长在小型湖泊、小沟小渠中,又称“水中落花生”。
尤其是苏浙皖一带,河网密集,沟渠纵横,气候又适合其生长。每年的10月份正是菱角成熟的时节,村民们便会三五成群,多为姑娘和小媳妇,她们划着那种特制木盆,边采摘菱角边聊天,偶尔唱上两句地方小调,欢声笑语,搅动的河畔一派欣欣向荣。我想那活泼欢快的民乐小调《采红菱》,作者大概就是受此场景的激发而创作的吧。还有一首流传在苏北地区的民歌《采菱角》,读来也十分温馨、浪漫、甜美、诙谐:“七月老,八月落,新娶的媳妇摘菱角,舱里菱角没腰窝。挨着个‘扁子’还好过,挨着个‘剌头’扎死我。该死的,光笑不疼我!”这是以新婚的小媳妇口语写的,歌词纯朴简练,但内含丰富,话里有话,一语双关。
自古姑娘找婆家,当然是想找一个称心如意的人家,尤其是丈夫要知冷知热,所以她在想,她也在祈盼:若碰到(挨着)一个如意(扁子,注:无角菱角)的郎君,她未来的日子就一定幸福;如若碰到(挨着)不称心的凶夫或恶婆(剌头,注:四角菱角),未来可就要遭罪(扎死我)啦。尤其是那最后一句,有着新婚小媳妇的娇嗲,又有强烈渴望丈夫疼爱的欲望。歌曲诙谐幽默,以物喻人,贴切、自然、形象,充满着生活的乐趣和哲理,让人感到,这样的一种劳动,带给人的不仅仅是物质上的收获,更多的还是精神上的享受,其媒介点就是菱角。不吃菱角已有三十多年的时光了。
今日又见菱角,并得以品尝,有点兴奋,也有点语无伦次,不妨索性再多赘两句:还白湖沟渠以清澈,觅回那已无影的菱角,再植些红莲,放点锦鲤,要不了两年,湿地旅游业发展起来了,白湖,这颗点缀在巢湖岸边的湖畔明珠,将会更加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