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桃花盛开的季节。在这个将桃树视为圣物和保护神的国度,似乎也是一个格外隆重的节日。这个国家有个很美的名字:桃炎。
桃花雪纷纷扬扬地下了三天三夜。桃炎国的桃树上都披上了一层薄薄的雪霜,迷朦的美,分外纯洁。第三天夜,相府传出喜讯,相国夫人诞下一女。瞬息间,全国桃树迎雪怒放,朵朵娇嫩,粉灿若霞,在剔透的白雪的衬托下,分外妖娆。
王以此为吉兆,赐名:桃颜。
观星台上,国师白须飞舞,衣袂飘飞,面色凝重。身边是桃炎国的王,年近花甲的王,国师的亲哥哥。他似乎有些不解,问:“墨忆,有什么奇怪的吗?”国师言:“王,此女是一直以来我惟一一点也算不出命数的人。不知是吉是凶。我打算用易天之法来演算。”说完,似乎有淡淡的叹息。王听完,惊怒道:“你不要命啦?易天之法你已经用了三次,这只能用三次,你不能……”墨忆,开国以来最优异的国师,这即使这样,也只能用三次。此法可窥天道,代价却是自己的生命。如此,国师看起来比他的哥哥要老上好几十岁。国师用此法,一次为国,一次为民,一次为王。“可是,此女是开国以来最大的变数,国之凶吉,都在她身上。今夜,是她命数最外现的时间。我欲在今晚进行推算之祭。”王叹惋,转身下楼,听见国师模糊的声音:“六皇子墨辞可继国师之位。”
次日清晨,王再次上观星台,却见国师嘴角有已干涸的血痕,想来已是支持很久了,面上却含着笑,轻说:“此女命数贵不可言,我无法窥探,惟见桃花。”说完,全身似乎像沙砾般纷纷扬扬地迎风飘飞。王大惊,却听得遥远而依稀的声音:“天谴反噬确不可逆天而行。”王惆怅,一代伟人随风飘逝,不过还有别的事情要做。王满脸沉重地拟喻:“国师殡,任六皇子墨辞继国师之位。”此喻既出,全国寂然,皆披素袍,拜天祭天,以慰国师亡灵。
相府之内,依旧是一片喜气洋洋,到处都是暖意融融,满院的桃花更是凭添了几分喜气和春意。尚不谙世的相府千金郁桃颜正在众位长辈各种复杂的目光中沉沉入睡,眉间一朵淡粉色的桃花隐隐绰绰。一出生就带来如此祥兆。甚至连王都这样重视,桃颜,桃炎,多么高的荣誉!这份重视更谓甚其父亲!可这样天大的荣华降在这样一个生出尚不满一天的幼儿身上,又有谁说得清是吉是凶呢?惟一可一肯定的是,这个孩子从此与这个国家将会有莫大的关系。而同辈的一些小孩子,或是羡慕,或是嫉妒,都无一例外地注视着她。梦中的人儿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不按地皱起了眉,那副模样俏丽可人,让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心生怜惜。最年长的姥太爷最后望了她一眼,叹声道:“罢了,罢了。是福是祸都躲不过,等她长大再说吧。”说着带头走了出去,其他人也鱼贯而出,房内只剩下桃颜一人。当听到关门声后,看似沉睡的桃颜竟睁开了眼,乌黑的眼珠滴溜溜地转了一圈,望了望四周,似乎有些不解,她总觉得自己似乎忘了些什么,或者说她什么都忘了,可到底是什么?她想破了脑袋也没明白。
时间如白驹过隙。郁桃颜在周围人小心翼翼地呵护中成长。又是一年桃花开,刚过完十五岁的生日,就传来皇喻:皇上退位,五皇子墨芑即位,普天同庆,大赦天下。桃颜有些讶然,二十岁的皇子即位?不过又忽然觉得皇家似乎都是如此,十五年前,才四岁的六皇子墨辞不也继了国师之位么?可时隔两天,又从皇宫里传来圣喻,邀郁桃颜与其父共同赴宴。其实按理来说桃颜去参宴没有什么奇怪的,毕竟是丞相之女。但若是女眷,理应由皇后或者太后来发喻邀请,但桃颜接到的却是皇上的,这个中以为就值得人去深思揣摩了。
没办法,都这样了,就算她再怎么讨厌赴宴,也不得不去了。大宴当天,换上淡绯色的宫装,同父亲一起入宫。虽说桃颜的宫服按照她的要求一简再简,但依然让她感到繁琐之至。也幸得她把宫服做了些改动,不然她也要像那些大家闺秀一样扭扭捏捏地走路了。
大典、祭天,谢天,祈福,传位,一长串繁琐的礼仪,让桃颜都觉得厌烦,但看那面不改色的九五至尊,她也只能暗自佩服了。但不知为何,当祭天的时候她隐隐地感受到一种呼唤。庄严的宣誓,肃穆的言语,为何是如此的熟悉?她感到一阵恍惚,连带台上的新王墨芑也无比熟悉,可究竟是为什么,她怎么也找不到源头。无奈中,已经礼毕。同众人一起赴宴。金碧辉煌,华衣丽裘。奢华到极至。桃颜很不适应这样的环境。但在今天一切仍然在继续,她只能强忍不适,客套的应付着。
几次撞见王的眼神,却都发现他用一种不明意味的眼神看着她。而这个眼神,似乎烙在了她的灵魂中般,不可抹去而又无法清晰,似乎正是有人用千百年这样的眼光注视着她,柔柔地唤着她的名,共同等待着不知名的一刻。
歌妓献舞,香风熏人醉,淡淡的酒香飘满了整个大殿,每个人都沉醉其中,除了两个相望无言的人。为什么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似乎有某种东西要突破封印而出。是“记忆”?桃颜有些释然,这是她从来也不明白的。因为自出生她就拥有了成年人的思维,只是一直觉得自己还是缺失了什么。现在,也许会完整了吧。说完,幽幽地一叹息,有些落寞。
一位官员借着几分醉意向皇上提议,“素闻宰相之女郁桃颜歌技绝伦,却一直无福聆听,在这大喜之日,不如让郁小姐演唱一曲。”太后一挑眉,言:“准。桃颜,你愿意么?”桃颜心中抱怨着,都这样说了,能拒绝么?轻轻弹拨了几下古筝,柔和清脆的音符倾泻而出,清越的嗓音更显空灵:“清凌凌兮清凌凌。我奏一曲凤求凰。去年花开正艳时,凤舞九天凰栖蔓,桃花嫣然粉俏枝,百花失色竟无颜。凤求凰兮致远兮,独舞轻盈欲揽月。今日垂泪桃花下,不见凤影惟见凰。凤泣血冷若夜霞,雨打花凌正惨凄。谁怜花开一簇艳,凤求凰尽桃花散……”
带着点淡淡忧伤的歌曲仿佛直直地进入每个人的心扉,连带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要在这种场合唱这样的歌。况且这首歌她在以前也没有听到过。曲终,怔住的却有三个人。刚进来的国师墨辞以及王墨芑。墨芑怔住是因为这首歌在他的记忆深处已经有好多年了。而墨辞却是因为这首歌夜夜在他的梦中出现。
似乎之后,一切依旧平静下来了。尘归尘,土归土般的淡然。只是桃颜心中泛起了一丝涟漪,却不是为王,而是国师。那双眼睛,带着淡淡的忧伤,却又如此澄澈。一想到那双眼睛,那种揪心的感觉又回到了她的身上,那种无力感,可是宿命的安排?不久,便是一年中最隆重盛大的桃花祭了,而这一天她也要参加。因为她眉间的那朵桃花,那含蕊初绽的桃花。
比起登基大典,桃花祭又多了几分素雅。地点,却在观星台。周围的桃花林,朵朵桃花开得姿意。走到这里,桃颜油然而生一种亲切和熟悉之感,那是一种本命相连的感觉吗?庄严的祭祀乐曲响起,墨辞在众人的跪叩中登上主台。庄严的咒语念出,桃木的手杖上,水晶发出耀眼的光芒,轻柔地笼罩着大地。忽然,桃颜眉宇间的那朵桃花宛若有生命般绽放,然后发出桃红色的光芒。桃颜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舒适,以及前世的回忆:
前世,她是神。守卫桃炎国的神,创造桃炎国的神。她的一切都那么完美,甚至大多数的神都只能仰视她。然后,她拥有了一个深爱她的神。若一直这样下去,便是好的。但是她爱上了一个凡人,一个她的子民,然后,便被发现,受尽了天罚。她重创,躺在自己的府第中,了却生气。但还好有他,那么守护她,多少年用不变的眼神注视着她,只为寻找到一个契机,能再听她唱歌,那首她自创的《凤舞桃花》。终于,机会有了,代价是他散尽法力,与她共同在尘世过一生,然后再度成神。他的记忆仍在,而她的却被封印,直到另一个契机出现。
她终于觉醒了,却满怀愧疚。她知道,他为她付出的岂是一点。可惜:“对不起,今世我仍旧不能报答你了。”他微微一怔:“你又爱上他了?只要你幸福。一切都好。”是的,她又爱上了他,前世为她的子民,今世为国师的他。
曲终,人散。桃花落尽。她忽然记起,初逢他时,也是桃花祭。始于桃花祭,终于桃花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