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棵树

真的，我看见过半棵树
在一个荒凉的山丘上
像一个人
为了避开迎面的风暴
侧着身子挻立着
它是被二月的一次雷电
从树尖到树根
齐楂楂劈掉了半边

春天来到的时候
半棵树仍然直直挺立着
长满青青的树叶
半棵树，还是一整棵树那样高
还是一整棵树那样伟岸

人们说，雷电还要来劈它
因为它还是那么直那么高
雷电从远远的天边盯住了它

【名作赏析】

要解读这首诗的表面含义的背后更深层次的意义，必须对诗人牛汉有一个概略的了解。
牛汉是一个经历着旧时代和新时代跨代的著名诗人。他出生在一个有传统文化的农民家庭。父亲是当地有艺术气质和民主自由思想的中学教员。童年他与当时的许多孩子一样顽皮，打群架，练拳，摔跤以及做着拾柴火，放牛的农活。他的继承了母亲憨直倔强的性格，这种性格也后来决定了他坎坷的命运。
在旧时代诗人就展示了他的才华《智慧的悲哀》、《鄂尔多斯草原》等诗作引起诗歌界的关注。1948年就出版诗集《彩色的生活》。建国初期他在大学部队工作。1955年5月因胡风案被拘捕审查，直到1980年秋得到平反。1979年以后又开始诗的新生命创作。《温泉》、《海上蝴蝶》、《沉默悬崖》等诗集及散文集《滹沱河和我》、《萤火集》，就是他写作生活重生后的成果。
这首诗创作于1972年，正是牛汉失去自由的时期。这半棵树的经历象征着诗人自由的人生，诗中的意象，像雷电，风暴暗指了当时社会上各种政治运动。而春天是诗人心中渴望得到的自由。
这首诗可以分三个层次来解析。第一层次，从“真的，我看见过半棵树”到“齐楂楂劈掉了半边”。这一层次，叙述了诗人看到了一棵被雷电劈掉的树尖，树根，只剩下半棵树。“真的，我看见过半棵树”。这句话告诉读者，这不是虚构的，而是诗人亲眼目睹的，这棵树的生长环境是恶劣的“在一个荒凉的山丘上”。也暗示了诗人生长在一个旧时代。“它侧着身子挻立着”。生存环境的恶劣，使它不得不采取这样的姿态，如同诗人生活在旧时代，不得不小心谨慎生活。“它是被二月的一次雷电劈掉半边”。或许这是1955年春的那场胡风事件，将诗人茂盛的枝叶，劈掉了半边，只剩下半棵树。
第二层次，从“春天来到的时候”到“还是一整棵那样伟岸”。这是新生命的重生，春在或许就是诗人渴望获得自由的日子。这春天的到来，不仅经这半棵树重生的机会，实质上也暗示了诗人新生命的开始。
“半棵树，仍然直直地挻立着”。是的，诗人没有被这场运动压垮，依然生存在这个社会上，运动使他更加坚强，犹如这半棵树顽强地挻立。“半棵树，还是整棵那样高而伟岸”。经过一个春天的沐浴，半棵树重新长出新的枝叶，严然像整棵树一样，虽然诗人经历磨难，但诗人心中的理想没有被摧毁，实践证明事后的平反，又赋予他新的创作生命。他没有被压怕，而仍然那样高大，伟岸。他后来创作的作品，正是这半棵树的新长出的枝叶。
第三层次，“人们说，雷电还要来劈它，因为它还是那么直那么高，雷电从远远的天边盯住了它”。这一层次，反映七十年代初，虽然刚经历了林彪事件，但运动可能还要继续。“人们说，雷电还要来劈它”这是当时特定时代，人们的一种恐慌心理，面对那些正直的人，运动或许不定期会降临这些人的头上。因为这些人很容易引起注目，往往是各种运动的专政对象。所以，那些天边的雷，时刻盯住着它。
这首诗，不仅是诗人亲身经历的感受，也是对未来的一种担忧。在那样的环境下写下这样的诗句，可见他的憨直倔强性格不会改变，也是他的致命弱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