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一】时令之趣——霜降(散文)

更新: 2021-11-15 11:28:16

昨夜秋风绕窗,既而便闻淅淅沥沥之声,纠缠一宿。天明时,庭外一片凄冷。唯小园中,绿藤凭依凉风,回荡檐下;小池更耐秋雨,满池绿波;黄花不怨寒凉,独自飘香,尤喜绿叶,清晨更泣朝露。
噫!莫非不是秋日?更盛春潮?
前几日一朋友问及时令节气:“你著时令,总先于节气,为何?”
我笑答:“世代为农,历四时变化,时令根植心中,深入骨髓,早一日,便可警人——预作打算,以备不时之急。”
再问:“那寒露之后,是何节气?”
答曰:“气肃而霜,阴始凝也,霜降。”
于是方至书房,翻看今之黄历:“庚子年,丙戌月,己亥日,霜降。”
看来并非不是秋日,蜀中秋寒——霜降未至,万物仍有春意。


霜降为二十四节气第十八位,季秋之末,秋之深矣。古书上载:“斗偏西,指戌位;太阳达黄经210°,交霜降。”霜降是秋季的最末一个节气,是秋季到冬季的过渡。霜降节气早晚天气较冷,中午较热,昼夜温差大,秋燥明显。由于“霜”是天冷、昼夜温差变化大的表现,故以“霜降”命名。霜降,也并非天上降霜,而是地面空气受冷,凝结成晶莹的冰凌,故称之“霜”。
霜降时节,草木黄落,万物毕成,毕入于戌,阳下入地,阴气始凝。《淮南子天文训》:“至秋三月,地气不戴,乃收其杀,百虫蛰伏,静居闭户,青女乃出,以降霜雪。”霜因青女而名,故有“青霜”,“严霜”之称。
“九月肃霜,十月涤场。”“霜”,是一个杀气甚重的词。天地已行完盛德,故行肃杀之气,以使万物受刑。古人以“剑气如霜”喻武器锋利,《滕王阁序》用“紫电青霜”来指宝剑。少年时读金庸老先生的武侠小说,常常形容人舞剑速度快捷,一股寒气,直逼咽喉,岂不是“风刀霜剑”否?亦喻人严肃冷峻。“面若皎月,冷若冰霜”,想那美丽的女子,多么地孤傲与脱俗啊!
《月令七十二候集解》上载:“霜降,九月中。气肃而凝露结为霜矣。《周语》曰:驷见而陨霜。”
霜降有三候:“豺乃祭兽,草木黄落,蛰虫咸府。”
二十四节气物候中,曾出现过“獭祭鱼”“鹰祭鸟”,而至“豺祭兽”。一个“祭”字,是生命与生命的敬重?还是对生存法则的另一种解读?不得而知。
多年前的一个夏季,去蜀中西部若尔盖大草原,想买些新鲜的牦牛肉回城,问及一家牧民,笑答:“春夏之季,草原不杀牛。”是故“树木以时伐焉,禽兽以时杀焉。夫子曰:‘断一树,杀一兽,不以其时,非孝也。’”生物以弱肉强食为生存的法则,人类更甚,然不尊重生命,遵循自然的规律,过度贪婪杀戮,必然遭受惩罚,受伤的也必是自己。
“祭”在古代具有多么重要的意义!在物力维艰的农耕文明,一瓢饮,一粒粟,一餐食,一尺帛,都来之不易,人们为了生计,感念天地的恩赐,感恩先祖给予自己生命,故每至时令节气,上至天子,下至黎民,无不怀虔诚的心,真挚的意,向上天答谢,向先人致意。
“霜降向人寒”,一道寒意,开启一缕记忆,涌动一丝哀思,勾起多少往事回想。《礼记祭义》:“是故君子合诸天道、春禘、秋尝。霜露既降,君子履之,必有凄怆之心,非其寒之谓也。”所以旧时深秋感伤怀人,谓之为“履霜”。
我以为,文人祭祀当以文字为最佳。曾读《红楼梦》中宝玉给死去的晴雯写的《芙蓉诔》,每每读到“楸榆飒飒,蓬艾萧萧。隔雾圹以啼猿,绕烟塍而泣鬼。自为红绡帐里,公子情深;始信黄土垄中,女儿命薄”时,眼角垂泪。方知诸葛吊公谨之丧时捶柩大哭的场景,乃是知己者的惺惺相惜——而今他已去往阴曹,请问世间谁能知我?谁与我厮磨耳鬓,抚琴笑谈?


霜杀百草,谓无情也。“寒露百花凋,霜降百草枯。”想蜀中此时,花儿凋零,叶黄草枯,苇花渐飞,麦种薯收,野径虫寂,天地凸显收敛之相。旧年读《二十四节气花信风》上写霜降有“芙蓉临汀、雁红如醉、芦白时醒”之语,一遍又一遍地读,仿佛置身于寒凉的霜野,也能见那红的、黄的、白的花儿、草叶在风中摇曳,蕊含香冷,叶凝冷霜,不觉神清骨爽,颇有绝尘脱俗的感觉。
年年九月,蓉城大街小巷,花团锦簇,争奇斗艳,红似朝霞,白如初雪。想那浪漫的孟姓之王,拥着美人,临着秋霜,于蓉城城墙遍赏芙蓉,呤唱宫词,该是多么的一段美好故事!然,彼时国破山河,花蕊移主,往事已近千载,花却年年傲立,岁岁临霜而盛。只是常让人感叹:“十四万人齐解甲,宁无一个是男儿!”多少年来,让蜀中男儿望花而自惭啊!
最喜欢蓉城乡下的芦苇。那是临水而居的生命,富于灵性。“其将枯也,飞霜夜撲,江潭千顷,一白如雪。想灵均之独醒。”读来有一种唯美的意象。飞絮落花听在秋风里,无声,有色、更有情……
每年深秋,时常去故乡的小河边垂钓,眺望由紫而白的苇花出神。微风带着寒意,摧残着那白如雪的飞絮,从小河的这一边飘向那一边,然后轻轻地落下,无声无息地把生命安放在土地里。于是便会神思不定,畅想于天地之外。
遥想儿时,常带着弟弟去河沿,摘下苇花,取出花茎,一米见长,其色青白,圆润光滑,以为刀剑。于是河沿你追我喊,杀声一片,有时藏身于苇花丛中,半日方出,但见满身满脸全是花絮,如白雪点点。那时父母忙碌于山野田地之中——种下来年的希望,收获春夏的汗水。初下的麦粒,沉睡在红土里,静静地等待着温暖的泥土催动生命的轮回。收获红薯,当先割去红薯的藤,露出垄厢。然后沿厢掏出红薯,抹去薯上的红泥,装如竹筐,再担入地窖之中,但见那一个个浑圆的家伙,安静而温暖地躺在地窖里,无管乎外面的风霜雪冷,独自安然沉睡而去。
深秋的寒凉,唯一块烤红薯,温暖着散学归来的学子。婆婆常在灶堂的火灰下,埋下几根细长的红薯,弟兄放学归来,总去灰堆里找寻,趁热吃,虽满嘴沾灰,然温暖入胃,甜蜜入心。


有霜的时候,已近立冬。父亲那时常说:“霜降得霜,米烂石仓。”儿时的深秋之末,是可以见到霜的,只是近年气候逆行,故乡见霜之时,在小雪前后。霜降少雨,碧云蓝天,夜晚寒凉,便起霜露,山坡渐披彩霞。柿树红叶,如夕阳之光辉;青杠黄叶,应风而落,也有青的松柏,绿的竹丛,期间杂染枯草黄叶,如一幅画卷。田野一片静寂,仅有少数虫声,还弹唱着幽幽的秋思,时断时续,寒声切切,不免有痛入心扉之感。
两年前的国庆,带着一家人去二郎山看红叶,偶遇大雪,有幸看遍一山的四季之景——山顶铺雪,树丛笼雾染霜;半山层林尽染,七彩之色;山下绿荫碧树,溪水淙淙。只是不会作画,否则那时当铺一卷画纸,挥毫泼墨,引山水入宣纸之中。
曾经读《西厢记》,犹听得:“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三五几句,已把深秋写尽,唱活,把情抒发得入心入髓。蓝天白云,黄花满地,西风催着南去的大雁,声声鸣叫着离别的哀伤,清晨见窗外林染霜露,一切凄冷零落,怎不让人想到与你离别?想起那欢乐的场景即将消失,泪水便禁不住滴落下来,使人一夜无眠,直到天明。
历史的长河中,有一次不朽的失眠,给世人留下了千古的诗意与惆怅——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深秋的半夜,江面寒凉起,白雾层层,月亮渐渐隐没。乌鸦鸣叫着,从满天的霜雾中传来。夜深了,江水睡了,船睡了,船家睡了,岸上的人也睡了。只有那独立的江枫与江面的渔火,隐隐约约地闪烁、漂移,让诗人那孤独忧愁的心无法安睡。微风荡起枫叶,飘入水中,不见那飘荡的影子,只听见叶落入水的声响,配合着孤寂的心跳,一声两声……
十年寒窗,却换不来“春风得意马蹄急,一日看遍长安花”的荣光;国破内乱,让人漂泊于这江渚之上,不知何去何从。而远处传来“当——当”的钟声,一阵阵地传入到诗人的耳朵,这般清晰,亦这般地警醒。想报效国家,欲求无门,想去归隐吧,那钟声仿佛从姑苏的寒山寺传来,这么地贴近心声。晨钟暮鼓,倒是警醒了世间多少迷途的人啊!
旅途的愁心,诗人失眠于江枫寒夜之中,感叹人生孤独,空余一生的抱负。然而,更多的人像我一样,旅途的寒夜里,即便失眠,所思的不过是酒菜钱粮,粥食裹腹而已。只是远离故土的人,常常应怀有:“我行于野兮,不敢有履声。恐亲心为予动兮,是以有履霜之忧”的情愫。
霜降履声,寂静沁寒,可知旅途之中的思念,已悄悄地在心中漫延开去……

2020年9月12日于金犀庭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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