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笑——第五章(2)

更新: 2017-04-13 13:40:52

    跟波妮丝去芝加哥的文化圈子社交时,他也总处在类似的失语状态。圈子里有个道格拉斯太太,在乡下和城里都有产业,也写诗演戏;丈夫身价惊人,是个艺术鉴赏家。布鲁斯自己的报社也有一个类似的圈子。下午工闲之时,他们就专门坐下来大谈于斯曼荷兰裔法国小说家,作有《逆流》。——译者注、乔伊斯爱尔兰作家,作有《尤利西斯》。——译者注、艾兹拉·庞德美国诗人。——译者注和劳伦斯英国诗人和小说家。——译者注……镇上充满了这样的人,无限热衷于谈论混在艺术圈里的各路人等,而波妮丝认识几乎所有被谈论的对象。究竟怎么了?为什么对文化、艺术如此小题大做呢?一定有什么原因。一定是因为人们不能不去谈论这些事情。一定是因为他们以为,话题发现自己没有人谈到,会不高兴的。那个离开芝加哥的傍晚,从布鲁斯的位置望出去,前街道上,下班高峰时段赶路的男女一览无余。他们从一辆车上下来,再登上另一辆。也能看见城际火车与市内铁道环路火车互相穿插行驶。真真是人潮汹涌!布鲁斯当时的工作,要求他时常在芝加哥市内四处奔走。可他总是打电话把工作转手给别人。办公室里有个犹太人写得好,是经常被转手的人。布鲁斯极被看好,人人觉得他聪明——这世界上只除了两个人觉得他不怎么样:一个是波妮丝,一个就是那犹太小伙儿——后者毋宁说是觉得他一文不值。可他布鲁斯总能得到令人垂涎的委派,仿佛有天生的技巧,擅长直抵事件核心的艺术。布鲁斯私下又表扬了自己一番:“人人都该有那么点儿优越感,否则不如跳河。”
下班高峰期间,人们行色匆匆往家赶——那些公寓同布鲁斯和波妮丝的地方相差无几。布鲁斯的父亲与第二任太太有了三个孩子,可见他们关系十分和睦,而他与布鲁斯的生母却只得一个儿子。本来还可能有更多的孩子——母亲死的时候布鲁斯已经10岁了。当时和小布鲁斯一同住在印第安纳波利斯的奶奶还活着。等她死了,势必会给孙子留下一笔小钱。布鲁斯琢磨,奶奶起码攒了一万五千美元吧。于是又想起来,他已经三个多月没给老人家写信了。

    路上的男男女女。怎么看上去全垂头丧气啊?什么把他们累成这副模样了?那也许不是生理上的疲劳吧。在芝加哥——以及类似的城市,人们在毫无准备时十有八九都呈现出这样的疲态。布鲁斯认为自己看上去一定也差不多。有时波妮丝去参加那些他避之唯恐不及的派对时,他就独自一人上街散步,看人在咖啡馆里吃东西,看人坐成一堆在公园里聊闲天儿——那些人看上去却并无疲态。可是在市中心,在卢普商业区,白天的时候,人们走在路上,表情仿佛紧张于过不去前头的街,满脑子想的是:马上就要过下一条马路了!街心的警察就要吹响他的口哨了!人们临近路口就全都跑起来,像一群群鹌鹑。赶在红灯前过了马路以后,人们才又面露喜色,仿佛听到了真理。

    汤姆·威尔士——办公室里城市报导部门的头儿——十分喜欢布鲁斯。工闲的下午他喜欢跟布鲁斯一起去德国人开的馆子喝威士忌。德国人因为他经常带来生意,总专门为他弄些上好的冒牌酒来当时是美国禁酒期间。——译者注。

    汤姆和布鲁斯习惯坐在馆子后头的小屋里。酒过三巡,汤姆就开聊了。他总说同样的一些事:先骂一遍一战,再骂美国政府的反应,最后把矛头转向自己。“我也真是够呛。”他说。汤姆也像布鲁斯熟知的好些记者,想写书,想写剧本。他喜欢同布鲁斯聊这些,错以为布鲁斯不至于有类似的想法。“你哪能想这些磨磨叽叽的事儿!”他说。

    他对布鲁斯无话不谈。比如,“你注意了没有,街上走的好多人看上去都蔫白菜似的,这是不是一种精神阳痿啊?”他说,“但是你知不知道世界上最阳痿的东西是什么?我来告诉你,是报纸!报纸……还有剧院。你最近常去剧院不?剧院里的东西无聊得我背都疼了,哦,还有电影,我的天,电影要再糟糕十倍……然后就是一战,当仁不让的全球性阳痿,横扫整个世界的阳痿。我说错了让我出门被车撞死。我认识个人叫哈格里夫,跑到好莱坞去了。他说那儿的人看着都像去了鳍的鱼一样动弹不得。他说他们都好像患有一种半残综合症——都是些大势已去的杂志写手之流,老了跑到那里去想发财。女人都假装是淑女——但求看着像。他们都是如此——男的女的,努力让自己住得像淑女绅士,走路说话像淑女绅士。令人作呕。不过他也说,不能忘记影视界人士都是美国的宠儿这一事实。哈格里夫说在洛杉矶呆久了,要不去跳海,要不去发疯。他说整个西海岸在气氛上都半斤八两——以无能为特点的芸芸众生高声喊着:一切是多么美丽多么宏伟多么高效啊!芝加哥也一样。这城市的官方标语是什么来着?‘我愿意。’你知道旧金山也搞了一条官方标语么?叫‘我明白。’明白什么呀就明白了?明白怎么从爱荷华、伊利诺伊和印第安纳钓那些个疲软的鱼吗?哈格里夫说,在洛杉矶,无家可归者成千上万,于是有些奸商就把偏远的地产卖给他们。他们呢?可能真是累的,根本不动动脑子就买了。他们买下地来,住在远得离谱的沙漠里,每天还得回城里上班。哈格里夫还说,在洛杉矶,狗停下来嗅电线杆子也会被当成奇景招致围观。我觉得他这就算是夸张也不过是夸张了那么一点儿。”

    “不过,说真的,恐怕没人能比我更无能。客观地看啊,我成天也就是从桌子后往外递纸条。你呢?你接过纸条,看一遍,打发人到城里的哪儿哪儿走一遭,就把选题搞定了,文章也从不见你自己写。可我们这个产业又有什么意义呢?一起谋杀案不过等同于报纸上的六行字,隔天再杀一回人那不过再多上几行字。没别的,谋杀案对我们来说就是一行行的字而已,而篇幅则完全取决于当时还空着多少版面。我也不用多说,这些你都知道。但是我,我不是应该去写我的小说、我的剧本吗?要是我真写了,比如说吧,谈到我在这个世界上真正了解的唯一一件事,你认为有人会去看吗?我最了解的就是这个世界有多么无用。但是你觉得谁会对描写无用的作品有兴趣呢?”

    (编辑:刘云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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