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俞敏洪 张洪伟 周容
改变自己和改变世界
自由的童年结束了,我怀着对未知的好奇和紧张升入初中。那时的我虽然有面对挑战的勇气和执著的信念,却并没有广阔的视野和闯荡的野心。我安于栖身一隅,与同学们一起重复日复一日的枯燥的学习生活,一起应付大大小小的考试。那时,我的梦想很简单,就是考入一所理想的大学;我的价值观很单一,就是做教育体制告诉我们的正确的事——学习、考大学、工作。毕竟,成绩才是决定我的轨迹的指标。在这样的体制下,我们被剥离开来,成长的过程并不十分重要,素质、能力的提高,人格的完善,思想的深邃都不那么重要,甚至学习知识的过程也不那么重要,重要的只是最后的那个数字。在这个过程中,成长的轨迹都变得模糊,只浓缩为几个节点:中考、高考……于是,我埋下头,开始学习。
“不能改变这个世界,就要改变你自己以适应这个世界。”家长、老师、社会如是说。于是,我一再改变自己。读“闲书”的时间一减再减,看些作文选就可以了;既然升学是目的,参加竞赛有可能加分,周末去上数学培训班是必要的;钢琴练习也停止了,因为时间有限,“情操”和“素养”可以以后再培养。我陷入了自己的世界——不,甚至都不是自己的,是周围的人告诉我的,是社会告诉我的,是体制需要的。我感到我们不再是一个个完整的人,而是一个个数字,考得好的是分子,考不好的是分母,反正都是数字;也有点像在流水线上被加工出来的一个个成品,学一样的东西,拼的只是谁更完美精确;更有点像木偶,那个强大的体制摆在面前,一条“阳关大道”被标记好,我们要做的只是往前走,被人领着,盲目地往前走,不必往两边看,不必关心其他。
然而,这种“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状态在我初二暑假被改变了。
那次我与同学一起去临终关怀医院照顾老人,一位同在那里做过志愿工作的姐姐向我介绍,她一直在做志愿工作,除了定期来看望老人,还在郊区一家研究孤独症儿童的机构做长期志愿者。我答应她我也会去了解这个特殊的人群,并看望那些孩子。第二周,我来到这个叫做“星星雨”的地方。找到这里大费周章,大门毫不起眼,上面是孩子用稚嫩的笔触画的画,走进院子,只能看到一个破旧的滑梯和散落在地上的简单的运动器材。一位老师接待了我,告诉我这里是中国第一家专门服务于孤独症儿童的非政府组织,并告诉我中国的非政府组织发展与发达国家相比很落后,因为财政资源有限,他们的条件设施很简陋。随后她带我参观了里面的教室,介绍了这里老师的情况,并告诉我我国在孤独症研究方面也很滞后,很少有中文原创的研究资料,他们的资料大多来自国外。下午我旁听了一节课,看到了那些可爱的孩子,因为缺乏基本的社交能力而不能与他人无障碍交流,长大后也不能融入社会。他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从来不愿抬起头来看看这个世界。老师告诉我,不知怎么的,患孤独症的孩子大多可爱漂亮,眼睛纯澈,好像星星的孩子,无意中降落人间。因此他们把这里叫做“星星雨”。听了这个美丽的故事,望着那些美丽脆弱的孩子,那些忧心如焚的家长,我第一次发现,我们身边有这么多迷失的群体,临终的老人、孤独的孩子、无助的盲人……当我们在追“梦”的时候,他们正在默默承受。尤其是那些天生处于劣势的孩子,他们没有选择就陷于如此境地,他们的父母必须默默承受不能承受之重。这里的志愿者,包括我见过的那位大姐姐,在大学忙碌的学业中每周都抽出好几个下午来到这里,无偿地默默奉献,不求回报。而我们身边的许多人,包括我自己,居然都如此漠然。
回到学校,我把我的感受见闻与同学分享,我的一位老友有一个理论:这不是那些人的错,他们不过是环境的必然产物。那些学业、生活、事业顺利,总之混得好的人,往往多有真实的感人温馨的家庭观,他们往往对他人洋溢着友爱积极的爱心,对社会充满感激。而混得不好的,感到自我价值没有实现,或干脆是自觉也没什么自我价值的,因而生活充满郁郁不得志的愤慨、不屑和挣扎,同时对他人也冷漠。当时的我很同意。但是同时,我突然感到一种需要:不是“适应”世界的需要,不是“反抗”世界的需要,而是与世界“和解”的需要。我们想要这个社会成为我们希望的那个样子,我们自己首先要做到。
于是我索要了一张志愿者申请表,申请为这个机构志愿翻译英文学术资料,发表在每期的《星星雨通讯》上,供家长和老师们参考。毕竟,学习知识的终极目的并不是升学。在每周的翻译过程中,我都对这个群体多一点了解,也多一分为他们做事的动力。
初三暑假,我终于有时间来这里亲身做一线志愿工作了。工作人员分给我“简单地陪伴这里的孩子一下午”的任务。我来到操场,找到我的女孩,七岁的“琳”。“你好,琳!”我蹲下来,热情地与她打招呼。琳低头不语,一直摆弄手中的玩具。我继续用各种“你在玩什么呀”“给我看看好不好”的开头试图与她对话,但她始终不理我。虽然之前早就了解到孤独症儿童经常出现不理人的情况,但这样的现实仍然让我有点失落。整个下午,我只是尽到了照顾她的职责,喂她喝水,保护她玩运动器材,把她从楼梯上抱下来,却没有达到与她交流,让她通过我了解外面的世界,试图与朋友交谈的目的。直到下午活动时间结束,铃声突然响了起来,琳尖叫起来“不要铃不要铃”,我赶紧抱住她,轻声安慰她,抚摸她的头,让她安静下来。琳一直在小声地嘟囔“不要铃”,这是我们的第一次“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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