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挑灯盼君归

更新: 2017-05-03 12:49:50

  
  当你对一个人怕了的时候,就是在爱了。
  爱了,怕了。
  那一夜,必是欧阳克刻骨铭心、终生难忘的。
  海上遇险,欧阳克、洪七公和黄蓉三人漂流到一个荒无人烟的小岛上。黄蓉与洪七公在睡在洞内,洞口生了一堆火。欧阳克在洞外,数十次想闯进洞内,总是下不了决心。其实这人风流好色,偷香窃玉之事不知做了多少,却不知道为了什么对这小小女子十分忌惮。他不住地咒骂自己无用。因为洪七公当时被西毒欧阳锋蛇咬掌击,已经命在旦夕,自顾尚且不暇,不可能再来多管闲事;欧阳克虽断臂折骨,但凭一手之力,制服这小女子仍是绰绰有余。但每次走到火堆旁,总是悚然回头。
  其实,欧阳克不知道,他是在爱了。此前,他虽然姬妾成群,阅人多矣,却一直不明白爱情。他不知道,当你对一个人怕了的时候,就是在爱了。
  爱了,就怕了。
  怕了,那就是真爱了。
  自己的命就要送在对方手上了,但是因为爱了,却无怨无悔。
  爱了,有什么办法。
  一直以为,欧阳克虽然不折不扣是个坏蛋,但他对黄蓉的爱,却是真心的。
  他中了黄蓉布下的机关,被压在千钧巨岩之下,无法脱身。而潮水渐涨,将至口鼻,眼看命将不保。这时竟然还有闲心对黄蓉说:"黄姑娘,多谢你相救。我是活不成了,但见你出力救我,我是死也喜欢。"黄容因此心中歉疚,说道:"你不用谢我。这是我布下的机关,你知道吗?"欧阳克却低声道:"别这么大声,给叔叔听到了,他可放你不过。我早知道啦,死在你的手里,我一点也不怨。"
  《射雕英雄传》前二十回里,一直很讨厌这个自命风流、好色成性的花花公子。但因为这一节,后来看到欧阳克之死,竟然有些感动而难过:自己的命就要送在对方手上了,但是因为爱了,却无怨无悔,而且在替对方考虑,怕她受了伤害。
  “是在爱了啊。爱了,有什么办法……”
  想起张爱玲。她始终在深爱着胡兰成,无论她是个汉奸,还是别的什么。而那胡兰成,除了小有文才、善于用小心意讨女人欢心、以及拥有了解张爱玲其人及其作品的敏锐外,为人无耻,自命风流,处处拈花惹草,哪里配得上天资聪颖、才气过人的张爱玲?哪里配得上张爱玲全身心投入、热烈如火、纯洁如白纸的初恋?身边的人、后世的人,都说张爱玲在犯傻,说胡兰成配不上她。她却在送给胡的照片后面写道:"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喜欢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
  “是因为爱他呀。爱了,有什么办法……”
  而胡兰成算是个什么东西?在逃难途中,挥霍着她的资助,仍是处处留情:在武汉有个周家小姐,在温州乡下有个范家闺秀。张爱玲千里迢迢从上海到温州寻夫,看到的却是这般不堪的情景,终于心灰意冷,抽身而去,从此远走异国,最终客死他乡,孤独一生。但即使是在那般不堪的时候,她还是把大半积蓄留给了胡兰成,怕他受了苦。
  “还是在爱着他呀。爱了,有什么办法呀……”
  没有办法。不如,趁早放手。
  不爱,有什么办法
  去年游苏州,凭吊馆娃宫旧址,不禁怆然。
  当年,夫差对西施爱极。专门为她修了这座馆娃宫,地下埋了许多大缸,再铺上硬木地板,西施穿着木屐在上面跳舞,便发出木琴般的音乐。专门为她开了河道,好让宫女为她采香熏体。又花五年时光为她修了姑苏台,好让她登台眺望,看到越国故乡。
  而西施来到夫差枕边,原是负着复国重任的。夫差那般对她,却未能赢得她的芳心。越国破吴,夫差本来可以被流放到甬东去,只要励精图志,未必不能东山再起。但他却选择了自杀。有人说他自杀是因为对不起列祖列宗,羞愧难当,我却更相信,这是因为他对爱情感到绝望--换了是你,你那般疯狂爱着的人,穷尽了一国之力讨她欢心的人,愿意为她摘下星星月亮的人,却是埋伏在你身边的间谍,却对你毫无情意,只是在利用你,一门心思盼你倒霉,你会不会伤心欲绝,觉得了无生趣?
  抛开国恨家仇、民族大义不说,这实在是一个痴心男人面对一个无情女人时必然的悲剧--她不爱你,你有什么办法?
  我想起《射雕英雄传》里,完颜洪烈与包惜弱的情感纠葛。
  完颜洪烈对包惜弱一见倾心,便贿赂官兵夜袭牛家村,好让自己英雄救美(其中内幕,包氏至死不知)。包氏以为其夫已死,举目无亲,只得随完颜洪烈北下。完颜洪烈又用了无数小心意儿才把包氏娶到手。知她心中始终不忘故人,便派人将旧居中一切家私物品全部按原样移来。对于完颜康(杨康),明知不是自己的骨血,却爱屋及乌,一直视为已出。直到杨康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仍是把他作为皇子对待。
  完颜洪烈固然狠毒卑鄙,但对包氏却也真是体贴深情、大度容忍。而且他贵为金国王子,才识渊博,谈吐不俗,方方面面与粗豪汉子杨铁心相比,都不知要好上多少倍。但在包惜弱心中,他就是远远不及一个村野匹夫。相伴十八年,包氏长居小屋之内,抚着铁枪痛哭,怀念旧夫,不曾为他展颜。而后来杨铁心意外出现,包惜弱陪夫以铁枪自戕,脸上却是心满意足、喜不自胜之情。完颜洪烈费尽心机,用情良苦,最终却是竹篮打水,空余伤痛。
  “如果,你深爱一个人,那个人却不爱你,你能有什么办法?”
  这真是一个让无数聪明绝顶的人物伤透脑筋,让无数大英雄大豪杰束手无策的千古难题。
  爱情需要背负的,总是太多。
  于是,有太多的爱情,步履维艰,蹒跚而行。
  可以牵着你的手,和你一起离开人世,此生,便再也没什么遗憾了。
  同年同月同日死。
  看梁实秋纪念亡妻的《槐园梦忆》,里面有这么一段:
  季淑说:"我们已经偕老,没有遗憾,但愿有一天我们能够口里喊着'一、二、三',然后一起同时死去。"这是太大的奢望,恐怕总要有个先后。先死者幸福,后死者痛苦。她说她愿先死,我说我愿先死。可是略加思索,我就改变主张,我说:"那后死的苦痛还是让我来承当吧。"
  事实上,后死者固然痛苦,先死者也未必能了无牵挂。《雪山飞狐》中,胡一刀将和苗人凤决斗,自知凶多吉少,叹着气对夫人道:"妹子,刀剑一割,颈中一痛,甚么都完事了。死是很容易的,你活着可就难了。我死了之后,无知无觉,你却要日日夜夜的伤心难过。"一代大侠,慷慨豪迈,此刻却是如此儿女情长。
  “如果你可以选择,你是愿意先爱人而去,还是相反?”
  为爱而死,需要至性至情的人才能做到;但为爱而活,则需要更大的勇气。
  香港影星杨雪仪的未婚夫意外身亡,当电视台去采访她时,她说,自己马上要去上海拍片,"……他一定喜欢我重新振作起来……我要抓紧时间,活一世,做三世的事,将他来不及做的一起做完……"
  “我不会为你殉情,相反,要努力活下去,努力活得灿烂。我知道你希望如此,如果你在天有灵,你会为此感到欣慰。这是生者对死者的承诺。”
  因为只有我活着,我们的爱才会活着。如果我也死了,爱情就不存在了。
  我将用余生来怀念你。
  而我们的爱,将永远活在我的心中。
  在现实中浸染的爱情,哪里会有那样纯粹呢?
  爱情需要背负的,总是太多。
  于是,有太多的爱情,步履维艰,蹒跚而行。
  而我却始终相信,杨康最终,也是深爱着穆念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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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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