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李宝强
在平凉火车站又一次响起那熟悉的上车广播通知。熙熙攘攘的人群在广播声的催促下,涌向了停在站上的那一列绿皮火车。人们三三两两,有说有笑,迈着惬意的步伐,毫无在大城市的车站见到的人们赶车时急匆匆的样子。今天我也是这支队伍的一员,斜挎着自己的背包,带着孩子领着媳妇,准备乘这趟车回故乡看望父母。可能是许久没有回家的缘故,此刻的我归心似箭,难得的轻松与悠闲,随着缓慢移动的人群我们一家三口来到了站台准备登车。还是那趟绿皮车。再次踏上这趟列车,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与亲近。车厢的部分墙壁有些泛黄,地面的油漆也已星星点点的脱落但还算干净,空位子依旧很多,零零散散的乘客散落在车厢里多少显得有些空旷。
这时,火车票只不过是登车的一张凭证而已,理论上的对号入座显然意义不大了,列车员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人们挑选自己心仪的座位,我和家人们几番争论后终于挑好了理想的座位落座。这趟车一共十几节车厢的样子,每节车厢里空位子都很多,小孩子在车厢里甚至可以做游戏。看着这熟悉的情境不禁让人感慨万千:谁曾想到这趟看似不起眼的绿皮车当年是多么赫赫有名、多么受人追捧、多么让人感到骄傲。车厢里往往人满为患,人们都能以坐一下这趟车为荣,这也成为当时人们相互吹嘘的硬性条件,似乎没坐过这趟车就不足以谈人生……汽笛声响了,车轮在铁轨由慢到快滚动的“哐啷”声伴随着我的些许回忆,逐渐驶离车站奔向远方。由于是短途列车,票价便宜,乘客更多的是平凉周边几个县的居民,人们打心底更愿意把这趟车当作一种“公交车”。
车厢里的人们大多衣着朴素、神情放松。他们谈笑风生或者吃着自己做的美食,或者好友三五打着扑克,更有甚者交换食物品尝,欢声笑语洋溢着整个车厢。可能是经常光顾的原因,他们彼此都已经习惯了这种不算噪音的嘈杂声吧,总之一切景象都是那么和谐。火车拼尽全力,在它有限的速度下疾驰向目的地—安口窑站。沿途的风景没有太大变化,依然山清水秀,历历在目。车子中途停靠了几个小站,都有少许人上下车,约摸一小时后,列车员提醒大家:“安口窑站要到了,请下车的旅客做好准备”。有些睡眼惺忪的人们立刻来了兴致,笑盈盈地望着窗外,也许是快到家了吧!人们开始打点行李,提前做好下车的准备。此刻我感觉到这趟车的硬座坐着都是那么的舒服,不比我坐过的高铁、飞机差,或许是承载着我回家的殷切希望吧。车速越来越慢,犹如一头耕了一天地的老黄牛,疲乏地拖着沉重的步伐归巢休息。车子终于在汽笛声中缓缓而停,人们有序地从各自的车厢下车,我和家人们也跟着人群一起下了车。
还是那个熟悉的站台,还是那几个醒目的大字“安口欢迎您”,还是那座外形有点像帆船但现在有些破旧不堪的候车大厅。下车的一瞬间,看到此情此景,一种莫名的激动与亲切涌上心头,宛若投入到亲人的怀抱。如果你是第一次踏足安口窑站,看到这有些破败的光景,肯定会联想到这地方是再怎么普通不过的一个小镇子罢了,那是因为你不了解安口镇的历史,单从表象去推断的。安口窑站似乎是一位饱经风霜的老人,见证着安口镇的兴与衰。安口镇—一座文化底蕴深厚的百年老镇,据说它的历史、文化可以追溯到明朝。一代代手艺人传承下来的制陶工艺和丰富的煤炭资源俨然成了安口镇享誉大江南北的一张名片,各种企业也曾如雨后春笋般遍布在小镇,当然现在只能浮现在人们的记忆中。安口,顾名思义就是安家糊口之地,历史上许多落脚在这里的人们都能安家乐业,故名安口。
我的父亲由于兄弟众多,在未成家时,迫于生计,年轻时候就来到了安口镇当了煤矿工人,这对当时举步维艰温饱很难实现的大家庭来说的确解了燃眉之急。父辈在这里落脚扎根,我也就把安口视为自己的故乡,对这个地方有着很深的情感。在上世纪90年代,安口镇是平凉地区为数不多的通上火车的地方,这与它浑厚的经济基础和优越的地理位置不无关系。我有幸见证了安口镇通火车的历史,最早出现的是样子丑陋的被孩子们称之为“怪物”的拉煤货车;没过多久,便出现了绿皮的客运列车,这在当时的安口镇绝对是爆炸性的新闻,无论男女老少都在街头巷尾议论纷纷。在那个物资相对匮乏、整体落后的年代,只能通过报纸、广播、电视等平台看到的客运列车却出现在了小镇子里,总感觉就像梦境一般。人们怀着猎奇的心理,三五成群地去新建的火车站一睹这位“绿色巨龙”的风采。犹记得,当年我才四岁,父亲领着我们一家老小也去火车站参观了这趟绿皮车,我膜拜式地立在火车旁打量着这个心心念念的庞然大物,一种自豪感、折服感油然而生。这趟车,最早是宝鸡—平凉之间往返的,但是在安口窑站坐车、下车的人数却是最多的,火车还没到站,站台上早已排起了长龙。在我记忆中这趟车那时总是人满为患,甚至厕所里有时都会挤几个人。形形色色的人们穿梭在这个当时前卫而又神圣的地方——火车站。车站的候车大厅里人头攒动,有些人坐火车出行,甚至只是为了体验一下坐火车的感觉。南来北往,越来越多的安口人出行选择搭乘火车,因为在当时那是倍儿有面子的事。后来,又增添了几趟省际长途客运列车,但是这趟车还是最受人们的追捧,它确实方便了人们的短途出行。
自从2000年后,随着国家体制的改革,安口的陶瓷厂倒闭了;一些煤矿由于过度开采,煤炭资源枯竭,濒临着封矿的窘境,火力发电厂也随之搬迁。安口镇,这个昔日被戏称为“西部小香港”的小镇,逐渐褪去它的光环。没几年的光景,随着一些大企业陆续的倒闭与搬迁,镇子上的人少了许多。在安口窑站坐火车的人也随之减少,部分班次列车也随之取消。繁华落尽终成伤,徒留寥寥行路人。庆幸的是,熟悉的绿皮车仍然准时准点地到达安口窑站,没有因为安口镇的衰落而被取消班次,它就像一个忠实的奴仆,效忠着这方热土上留守的人们而让人感动。每次坐上这趟绿皮车,总是倍感亲切,像久别重逢的老友,像迎接孩子回家脸上挂着汩汩热泪的慈祥的父亲,更像是一部写满兴衰的历史传记。绿皮车,迟早有一天会退出历史的舞台,它已经不适合这个飞速发展的社会,但是它留给人们的情怀是历久弥新的,那里有我太多的儿时的美好回忆。
回家的路上,女儿调皮地问我:“爸爸,能不能给我讲一下绿皮火车的故事?”“好啊”我爽快地应答道,“这个故事有点长哦”。一路上,女儿听着我绘声绘色地讲述,我们一家人也朝着家的方向正缓缓走去。远处,我隐约看见父亲那熟悉的略显佝偻的身影矗在那里迎接着我们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