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像是一碗词,各色韵味都在其中培育,既柔情似水,又流火盈盈。
在早晨,流光散入小镇,像一粒粒珍珠似的,在叶子上翩跹,跳跃。抖动出的温暖,映在绿色中,极富有生气。
我被这份初始的温暖唤醒,像饮了一碗酥茶,咸的滋味中又带着一份酒香,火辣辣的,将刚复苏的心事完全点燃,然后,灼灼发光,炽烈无比。
在这片发芽的时间中,眸光渐亮,投出的情愫,以整个镇子作为基点,辐射着。整个空间,都开始熊熊燃烧。而此刻,你一骑绝尘,千里,风不路过。
午间的七月,空气都严阵以待,那一片片的火星子到处肆掠,连藏匿得极好的水分,都一个个被吸出,缴械投降。往往这时,蝉鸣擂鼓,一惊一乍的,从树中传来,像早就部署好的,分不清隐匿在哪里,虽然还未露面,可这气势,就让人心慌和惊恐不已了。
慢慢过渡,有些远方而来的`风,不知迷途,就撞在火烫的叶子上,消亡。火色在云朵堆积下,溢出霞光,金光四射。各种物态都铺上了一层,梦幻不已。
傍晚悄来,天边吐出暖黄的色调,风景拾起一份谄媚,迎上走来的暮色,然后轻轻捧入小镇。远处,那鱼儿也伺机窜出,浮在水面,偷食渐来的凉意。等到渔火伏下,一派安宁时,池边青石街旁,老人就拉开藤椅,就着时光,开始嘤嘤细语。
夏天,耀眼的光芒,充斥在每一个角落,它的味,辣得人疼,只有夜晚,众星拱月时,才泄出一丝凉,那凉里,有一份弦声,歇在万物上。
火下,流出的一缕微凉,轻盈无比,正如夏色,一片红中,孕育着一朵绿意,既曼妙,又惊艳。
我把夏天捡起,晾在时间上。它第一个节气的心事,就是赤裸裸的欲望。它从土地冒出,就在委曲求全,直到春花谢落,时机成熟时,才开始肆无忌惮,扩充自己的羽翼,到如今,已经是无法无天。
在它慢慢露出头时,还是五月。风中,漾着栀子花香,那饱实的情愫,一排排铺开,于日子里五光十色。那时,池下荷,被微风摆过,会掀起一朵朵水花,淡红下极度羞涩。在渔火搁浅时,荷尖被染为乳白,白心中晕出一点粉红,像守宫砂一样,朦胧,圣洁无比。
偶尔,微雨也会跳出枝沿,落在小镇,将一切打点好,添上新装,融入在绯红柳绿里,而这时,它还不得不东躲西藏,被抓住了,还不得不断尾求生,自我消融一些。
而如今,它熬过了那段隐姓埋名的日子,大操兵戈,不顺服的,都派去边荒,消失无踪。顺服的,就如荷,新装贵妇,那身姿,丰腴,圆润,少时的娇羞,全是如今的端庄大方。
有时,听到风来时,一树叶子,就慢慢开始淅淅啦啦,然后,轰轰烈烈地席卷小镇。夏天,还有一道坎需要迈过,那就是梅雨。
梅雨以不讲理的方式打乱着夏天的到来,甚至想把夏给摁在地上,淹死。可是无奈,夏的势力已经太根深蒂固了,而梅雨只是一段旅客,三两天后便奔往天涯,来不及一绝后患。梅雨,有着扈三娘的侠气,路遇不平,拔剑相助。她将镇子里的炽热一巴掌赶走,让小镇每个人的身子,再次感到凉意丝丝。直到三两天后,她离去无踪时,人们又慢慢在炽热中醒来,其中的滋味,恍然若梦。
梅雨之后,所有的挣扎基本都尘埃落定。夏天,迎来了属于它的辉煌,那是一段以光作马,无法无天的放肆。
放肆,从清晨最后一滴干涸的露珠开始,然后投出火芽,藏在一片片光中,让他们随着空气流动,穿越,遍及每个角落。等到日上树梢,眼眸遮遮掩掩时,整座镇子,就都臣服着,荷池,卷卷无声,人流,作鸟兽散,蝉声,跃跃欲试。
夏就这样,利用白天,汲取着生命的养分,使自己变得更加神圣,不可侵犯,到了夜晚,就静静休养生息。而生命在夜晚所哺育出的情味和希望,又在第二天,被狠狠摁在地上,正大光明地抢走。
二
夏,我生命中的一季,与光有关,也与火情意绵绵。眉眼处,白墙,深巷,亭台间,绿茶,红椅。
这一段旅程,是不期而遇的,像是多年前约好的那样,你恰逢弱冠,我刚好豆蔻。你满腔抱负,指点江山,而我温婉如水,娉婷一隅。所以,你路过,恨不相逢,知音难觅,便策马扬鞭,一去不顾。然后在途中,把荆棘,风雪,做成一片片茧子,附满全身。
如今,你眼眸灼灼,整个身子,全是火焰。火焰里,一派“道不同,不相为谋”的孤独。我怕你的炽热,疼得扎心,也不敢体谅你的孤独,因为那里面,不仅藏得太深,还早被生活打磨得水泄不通,根深蒂固。
你来,带着一股子劲,带着所有人惊惧的模样。他们惊惧你那执着的信仰和不变通的顽固。虽然你不哗众取宠,可是太霸道嚣张。你把自身,做成火炉,不留底线,也没一点情面,对着小镇不停烘烤。
你是从四月便醒来的,那时,红肥绿瘦,蜻蜓点过时,一池中仅有几个荷苞。而你,羞怯胆小,被一只蚂蚁就能丢进水里。那时你恨,眼神里透着一股子狠劲,可我也只认为是小孩子脾气。
五月,六月,草长莺飞,风光里,你的温度搁浅着,那天空中,你只有一半光,融成万里绯红,另一半,碧波,薄荷似的绿,大摇大摆走着。
我在那些日子,写信,写好后,挂在风铃上,等晚风寄出。月下风中,白马一纵千里,来回,踏水无痕。就煎一壶茶的时间,故事就可以馥郁生香,落笔谢幕。
这段且听风吟的日子,在月末,七月上时,便封卷了,被你一下子打入冷宫。剩下的心事,无人来取,只能漾在水里,保留一份润性,然后静静听蛙吐纳,蝉子嘶鸣。
夏天,是在一碗池中被吐出的,那池里,千红白绿,依次更迭。刚酿时,一股子涩味,情意再浓,也咽不下去。等埋久了,开瓶一尝,万种滋味,都已水乳交融,融成一团,倒出来,一勺,一口下去,就是透骨的辣。辣得浑身燥热,血液瞬间翻滚,到这时,劲大了,踉踉跄跄,明知好酒,亦不敢再尝,甚至倒是怕了。
夏里深处,是一场最耀眼的晚会。我随手可捉,随处可圈出一团比萤火亮千万倍的希望,却只愿那份得来不易的清凉,再多一点,再多一刻,于指尖,心口。
你不待我温柔,我又怎么攀得上你的情味。心上里,你浓,整个天空,独一份;你烈,整个时光,性子倔着,你有味,苦辣,生涩。我也觉得,你霸道极了,一切都被你撵跑了。留下一些绿光阴,还让我们偷偷摸摸去咀嚼其中的水分。而那些光阴中,太多细碎的念头,都还是上了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