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父亲洗澡

更新: 2017-05-18 17:06:13

  周六晚上,父亲泡完脚坐进被窝,我一边接龙泡脚,一边跟父亲闲聊。父亲告诉我,他明天早饭后去澡堂洗澡,问我去不去。我昨晚在合肥才洗过澡,但心想去看看父亲在澡堂洗澡安不安全也好,于是便答应下来。
  
  烔炀河街上现在只有一家澡堂,在烔忠路跟指南路相交的农业银行隔壁,后面就是农贸市场,我们到那儿的时候已经快九点。虽然这家澡堂子天天早早就开张,但里面的人并不算多,因为十块钱的门票对于普通百姓来说也不太便宜,而且也没有多少人有这个闲功夫,一大早就跑到澡堂子里面来泡澡。父亲选择这个时间点来洗澡有很多好处,一是因为人少,二是澡堂子都是每天早上九点前换好水,这个时候的水最干净,也最热乎。
  
  澡堂里大的格局是两块,一块用于休息,一块用于洗浴。休息的地方又分为衣柜和躺椅两个区,洗浴也分成泡澡和淋浴两部分。我们在躺椅区安顿好衣物,拿上自带的洗浴用品,就进到一侧的洗浴场所。只见里面大池子的台阶上安装了很牢固的不锈钢管扶手,像城市游泳池里一样,很是人性化。我跟在父亲后面,看着老爷子挺着瘦削的身板,扶着扶手,动作缓慢但却并不拖泥带水,行动自如地下到热水池中,惬意地躺在清澈的池水里,双手不停地上下搓揉着,样子十分享受。我紧跟着下到池里,依偎在父亲的旁边,手在水里划动着,慢慢适应着稍烫的水温,仿佛又回到五十年前,脑海里浮现出自己儿时小屁孩的时候,跟在高大的父亲的屁股后面,到南街草市边上的四新浴池洗澡我在诺大的澡池子里扑腾玩耍,父亲坐在澡池的拐角,带着慈祥的微笑,静静地看着我闹腾的情景,还有上来后躺在宽大的靠椅里,茶几上父亲给买的那一小纸包花生米的无比香味。
  
  泡了十分钟左右,父亲出了池子,来到淋浴区。我当然也跟着上来,不离左右。父亲不让我帮他,他自己按部就班有条不紊地忙乎着。先是用洗发露洗头。父亲的头发并不浓密,尤其是头顶一小块地方已经稀疏,但他的头发只是花白,尤其两鬓只是灰白,平时戴上帽子,还真看不出真实年龄。然后用毛巾擦洗全身。父亲动作还算麻利,上上下下,前前后后,他都能利索地擦洗到。洗完全身后,父亲又回到澡池里泡一泡,我在他躺下后,赶紧将全身淋一淋,就站在澡池边,静静地看着、默默地等着闭目养神的父亲
  
  听父亲讲,他的童年还是比较快乐的。祖父的家境虽然不殷实,但他是一个做祭祀用香的手艺人,在烔炀河北街租了四间瓦房,后面两间家居生活,前面两间是制作香条的作坊和出售香条的门面,生活还是可以维持的。父亲兄弟二人,年长父亲十多岁的伯父很小就南下南陵打工学徒去了,家里就祖父母父亲人生活,负担也不太重,所以父亲玩得无忧无虑。六七岁时,祖父父亲送到私塾读书,百家姓学完了学千字文,父亲因背不好千字文被先生惩罚,祖父看着被打肿了头的父亲,心疼的一赌气炒了先生鱿鱼,把父亲带离了私塾学堂。从此,父亲就更加玩得无忧无虑了。当然,如果祖父父亲揍一顿,严厉地要求他好好学习,那父亲命运也许就是另一回事了。很遗憾祖父的一时溺爱,让我们家族的文化之旅暂停了一个时代
  
  父亲的快乐童年在他12岁的时候嘎然而止。那一年祖父因病去世,家里没有了经济支柱,仅靠患有严重耳疾的祖母纺纱换点钱,勉强度日,生活难以维计。父亲小小少年不得不开始了打短工、做苦力的苦难历程,在铁匠铺里抡过大锤,在晒谷场上脱过土坯,只要有口饭吃,什么活都去干。一直到解放后被镇供销合作社招用,苦难的日子才算是熬到了头。忠厚老实的父亲非常珍惜来之不易的工作,白天勤学苦练,忘我工作,晚上还到镇上办的冬学去上文化课,不论是做炊事员还是干营业员,都赢得了领导和同事的一致好评,年年评为先进,不仅很快转正,而且在大跃进那一年被破格提拔为干部,成为供销社的人事干事。父亲经常发表感慨,那个时候只要你好好干、干得好,领导就喜欢你、重用你,根本不像现在,什么都要靠关系、搞名堂。我就经常笑着跟他说也不一定,你儿子没有关系,也搞不了名堂,不也当上了七品芝麻官了嘛。其实我知道父亲是对的,现在风气确实不能跟毛泽东时代比,没有关系和名堂,即使侥幸上位,也还真的难以走远,我自己应该也是例证。1979年12月,父亲还不满五十岁,就赶在子女顶替父母职位参加工作的政策取消之前,办理了病退手续,让我弟弟顶了职,结束了他不满二十七年的职业生涯。那一年,父亲的月工资是51.50元,退休金是工资的75%,只有30.05元。
  
  中年以后的父亲很有福气。工作上勤勉敬业,为人真诚善良,镇上上上下下,人缘极好,口碑极好。母亲农家出身,身体素质非常好,除了种地浇园补贴家用外,一辈子围绕父亲转,几十年如一日,让父亲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老爷生活。现在已经八十有一的她,还是像过去一样,把父亲的日常起居照顾得无微不至。我们兄弟姊妹四个都很自立,都有各自的幸福安定的家庭与生活,基本上没有什么让父亲操心的事情。他以前最担心我在领导岗位上犯腐败错误,报纸电视上一报道什么腐败案件,他就要立刻敲打敲打我。现在我平稳地退居二线,安全着陆,他也就完全放心了。父亲很知足,所以他长乐长寿,八十六岁高龄的老人,思维清楚,耳聪目明,手脚利索,行动自如。这是老父亲的好福气,更是我们做儿女的好福气。
  
  回笼澡父亲只泡了五六分钟就上来了,又淋了淋,然后来到座位上。擦了几把热毛巾后,父亲开始往身上抹止痒的药膏。父亲有高糖血症,不算严重,没达到糖尿病的程度,但浑身皮肤经常搔痒,很是痛苦父亲告诉我,泡泡澡抹抹药就舒服多了,平时在家里有太阳能热水器洗澡冬天就只能到澡堂子里了。刚入冬的时候他每两个礼拜洗一次澡,后来觉得不过瘾,就改为一个礼拜洗一次。抹完药,穿好衣服,父亲感到有点累,就躺下休息一会儿。十点来钟,我们出了澡堂回家,还没进家门,就闻到了母亲一早炖的老母鸡汤传来的阵阵香味,要吃中饭了。
  
  体验了父亲在澡堂洗澡的全过程,尽管他老人家行动自如,也很小心谨慎,但澡池地面湿滑,座位离地面也有一定的高度,感觉风险还是实实在在地存在的。我开始有些担心,觉得父亲到澡堂洗澡应该有人陪伴才能让人放心。我1976年离开烔炀河后就很少回家,1990年调到合肥后就没有再在烔炀河过过夜,对父母尽孝很少。今年元旦原本打算在家多住几天,好好陪陪父母,没想到只住了一晚上就因病离开。现在我已经退居二线,周六周日也不需要加班加点,我想我可以尽量多尽尽孝心,每周回烔炀河一次,看看父母,陪父亲洗把澡,应该也不难做到。还可以跟弟弟说说,让他回烔炀河的时候也尽量选择周日的早上或者周六的晚上,好在周日上午陪父亲进进澡堂子。我们俩兄弟如果把时间安排好,就不仅不是难事,而且还不失为一件乐事。
  
  我现在越来越迫切地体会到,做儿女的对待父母长辈,一定要及时行孝,不能明日复明日,以至追悔莫及。行孝的关键,是真心诚意地尊重老人的思想观念和生活习惯,随顺遵命是最好的尽孝。至于老人身后的任何厚葬重祭,真的是苍白无味,毫无意义。(2015年1月20日于合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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