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与人的心到底会有多厚的隔膜呢?我沿着河堤漫步,举起的雨伞遮不住斜飞的雨丝。我的裤腿很快被雨淋湿。我对着远方的你喊,我的衣服湿了呢。你扑哧一声笑了。我赌气地扔掉雨伞,索性让雨淋个透。
我知道你看不见我雨中的窘相。我叉开五指,梳理湿淋淋的头发,稍一晃动,左脑便清清楚楚地疼。你看不见我的疼,一个劲地笑。你和我,和我们,到底隔着多远的距离?我还要行走多少个日月,才能走到你的身边,听你慌不择路的心跳?
也许本来就是一个神话。人在最绝望时,往往会创造神话满足自己的欲念。你在暗夜,在遥远的城市,在一个无人抵达的暗角,悄无声息地创造凄美的神话。天亮了,人们在你的神话里凄迷了自己,心沉入一座石湖,死寂无声。你却把自己放牧一片草场坡,呼吸浓郁的青草味儿,背靠阳光。
朋友说,你站在古城墙的背面,我来敲敲,看你是否能听到回音。我退了十个小步,后心紧贴冰冷的石墙。等了许久,都没听到朋友敲击墙砖的指音。我走出来时,她也站出来。冷森森的光沿着门洞浮游。我们相向而行。双手合拢时,我才知道,一个人的心若是隔开你,就和这古老的城墙一般,无法产生一点感应。
你我之间,是否也有一堵这样的厚障壁?只有你清楚。我想,我从没有过设防,我把心晾在阳光下,过路的人都能看到它的跳动。这样的跳动,恒温,匀速,方向性极强。我没有测量过你的心跳。但如今,我感到一种极不规则的跳跃。偏向他人的那一边,你跳得激越。而偏向我这一边,你跳得如此缓慢,迟滞,没有一点温情。等我明白了真相,一个个日子早已从指缝间溜走,我无法抑制地痛哭流涕,心口的疼是刀片深深划过的刺痛。
其实,花有花的秘密,叶有叶的秘密。花生长在密密的枝叶间,看似极为亲密,但风起来时,花与叶各自逃生,他们偶尔的相互扶持也是一种生理的需求,却不是精神的默契。这种游离好似一场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取乐是真谛。取乐之后,再没有一点其它现实的意义。小孩子竟能乐此不疲地玩这种游戏,因为他们拥有一颗纯真的童心。成年人如果再玩这种游戏,那便是穿上华美的伪装,演一场蹩脚的戏。演戏容易,过程也许不会出现纰漏,收场却是不易的。要以怎样的面目对待你眼前的人,要她怎样接受你偏离的心,这可是很头疼的事。
近来读纳兰词传,总是被他心口持之不易的爱情所感动。人生若只如初见。人生若只如初见。这话说得多好。初见,是一种新奇,是一种珍惜,是一种压赌注般的情感投资。如果不是卢氏,纳兰还能对谁相守一生情缘?即便身边美女如云,也难以替代卢氏的清影。他终究是在恒久的思念中伤了心,病了身,以致刚过而立,便命丧黄泉。他怕是担心卢氏的孤单了吧,幽幽魂影飘去卢氏的方向了吧。这竟是怎样一种相濡以沫死生与共的情缘啊?
那年,登八达岭长城。一对小青年起初欢欢喜喜,有说有笑。不到一刻钟的功夫,两人便拳脚相加。小伙子有野蛮的力气,揪住女孩子的头发,提住她的腰身往垛口上摁,似乎要把她从垛口扔下去,扔进万丈深渊。我吓得大叫一声,男孩子松了手。女孩子整理整理凌乱的头发,狠狠地斜我一眼,走了。男孩子也回过头盯我一眼,赶上前去,拉住女孩子的手。两个人又手挽手轻快地向前走去。彼时,我的脚跟仿佛给钉在城墙上,无法移动。我惊诧了。这到底是一种怎样割舍不断的牵恋,像疾风暴雨的天空,忽晴忽雨。偶尔一次,便也罢了。长此以往,何人能够承受?他们有爱么,有举案齐眉的念头么,有比翼双飞的恒心么?我真的讶然了。
也许,他们的眼里栽种着玫瑰。即便玫瑰有刺,他或她,也会用手掌的温度把刺暖软,递给对方一缕玫瑰的花香。这样的花香定是有穿透磕碰的神力,带来亘古不变的定数。
有些人,床里床外睡了一辈子,心却遥远得如同天和地。他们甚或辨不清彼此心跳的频率,人间烟火延续了他们微妙的关系。也吃饭,也睡觉,也照例做一些公事。唯独没有心火的烛照,没有擦出闪亮的星子,没有骨质柔韧的牵念。这种人是可悲的。鱼抑郁而死,水依旧日日夜夜流动。水知道,还会有新面孔的鱼游到心里。这块心的位置,只是心的包皮,是任何鱼儿可以出入的空阔地。最隐秘的心留给最隐秘的鱼儿,哪怕永远虚空,也会一直留着,直到水源枯竭,江河不动。
停下你的脚步,走吧,转换一个方向,向你原本的目的地走去。只消一个转身的背影,我就能看到你心的厚度。哪怕比明城墙还厚,我也忍了。佛缘前世定,今生只相逢。佛说,他只给了我们花露水。阳光出来,蒸发掉的何止是露水,还有你飘摇不定的尘心。
夜很深,我丝毫没有睡意。即使不晃动,左脑也在阴阴的疼。闹钟很响,它总是走得不知疲倦,它的寿命极长。到底有多长,我不能给它断定。它寿延的生命是无情造就的。窗外的雨滴却不同。它滴落一整天,还不时敲击我的窗玻璃。树叶,草尖,花心,沟坎,河流,山腰……到处都是它飘落的终点。所以便凌乱,便茫然无所终,便魂归无所依。雨滴的短命有目共睹,谁能为它殉葬,也许只有天知道。
?问得好。我在躺下之前回答你,取一把小剪刀,剪破贪婪的心,让凝固的血长流。再用一颗九九还魂丹,吞进去,面朝佛龛,三叩九拜,祈祷一世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