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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 2017-05-19 17:27:19

  

  

  那年,我二十一岁。生日那天,作为老乡的他被朋友邀着也来了,朋友称呼他为“过儿”。

  一身蓝色镶白条纹的运动服,头发稍稍蓬起,身材高大,脸庞白净,眼睛极有穿透力,看着你时,仿佛能把你看穿。因为是老乡,我早已听说过他,他比我高两届,打得一手好篮球,是学校学生会团支部书记。

  听老乡伟说他的名字叫过儿,我很奇怪,他就怎么取了这么个名字?是不是他自己盗用了《神雕侠侣》里那个杨过的名字?伟说,不是,他真名叫郭尔朵,刚进学校时,一个同学给他取的,说他长得跟杨过很像,名字也像,去掉后一个字就是,长得又风流倜傥,听说跟杨过一样还会武功。我笑,怕是浪得虚名吧?但从此记住了他。

  一直以来我都这么认为,所谓的一见钟情,大约是小说家有意装点别人心情的夸大其辞的描述吧。可是在遇到他以后,这句话便被风吹散了。

  闻名不如见面,我盯着他看,看得他有些不好意思,冲着我伸过手来:你好,我姓郭,名尔朵,他们都称我为过儿。

  割耳朵?我笑。

  他不在意,跟着笑:有人也这么说我来着。

  你的名字好特别!

  老爸起的。

  你,什么系?

  化学,你呢?

  英语

  哦,难怪那么漂亮!

  没,不是,我——

  我心里莫名的慌张起来,脸也有些发红。整个聚会,除了他晃动的影子,再也没装下别的。

  人是一种奇怪的动物,当别人想努力求得你欢心的时候,你却不喜欢他,对他不屑一顾;当你喜欢人家的时候,你又多希望人家也能喜欢你,对你眷顾有加。

  我开始着意寻找机会与他相见。

  上晚课,看电影,我第一件事,就是找他。朋友们有意无意地促成着我们,相聚时,约上我一定会约上他,我没来,一定空出他身边的位置,他们心照不宣——那是我的位置。我忐忑不安,在他面前莫名的羞涩,常常欲言又止。我找不出话来与他说,只管对着他傻笑。他无所用心,你笑他也笑,你说他也说。只是,他朝你笑完,又朝着旁边的女孩子笑,找男同学说话,一副无肝无肺的样子。我便更使劲地朝着他傻笑,有人说,恋爱中的女人智商为零,也许。只要他笑了,我便像喝醉了酒一般,醉在了他的笑里,醒不来。

  我频繁地去找他,有时一个人,有时几个人,以老乡的名义。看到他与别的女生在一起,我会猛地冲着朋友大声说话,声音大得把自己也吓了一跳。朋友眼轱辘转得跟铜铃大,就是不明白我为什么发宝气。

  有一次,他站在一棵梧桐树下,与一个穿着一袭白衣白裙的女子,女子手里拿着一本书,两个人说得热乎,根本没有注意到我。我本是经过,却径直就冲他们之间去了。我无话找话,结结巴巴:过儿,你——你的课上完了?

  上完了,你怎么了?

  我——我想找你借本书

  什么书?

  《瓦尔登湖》

  你喜欢看?

  女子见我不走,朝他莞尔一笑:你们聊,我走了。

  叶苡——

  我还有事,先走了。

  女子一走,他朝着我说,你想看这本书?

  其实,我并不确认想不想看这本书,我只是今天恰好刚在室友那里听说这本书名,顺口便说了出来,我知道说这本书不合适,他不是学中文的。但话已出口,不好收回,只得硬着头皮说:听说这本书的作者梭罗是个特别的人,我想——

  你去图书馆吧,我这儿没有。

  他照样浅浅地笑,无所用心,他的眼很明澈。此刻,他近在咫尽,我有多少话想跟他说啊,可是,我一句也说不出来。他像是远在天边,像朵云,我一说话,我担心他就会飘走。

  我忍受不了内心的煎熬,跟伟说。伟劝我,说肉慢炖才香,要用文火,用猛火怕是会烧焦的。伟看着我直摇头:爱一个人,真是无可救药!

  没见到他时想见他,见到他时心跳又心虚,常常语无伦次。我自认自己只是个灰姑娘,长得不难看,也不耐看,与他虽是老乡,却出生在一个偏僻的地方,家里十代贫农。我内心里自卑,害羞又傲气,最怕别人说“不”。见或不见,都是如此让人煎熬。

  他倒很镇定,说笑自如,越是如此我越是担心,我小心翼翼地呵护着自己的愿望,做着自己的美梦——有一天,能成为他的新娘。

  一年以后,他身边出现了一个女孩,是从前的叶苡,被我猜着了。一次,两次,那女孩在他身边出现的频率越多,我心中的失落痛楚也就越多,继而愤怒,他竟然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找了女朋友!他怎么敢,他怎么可以!

  我还是从老乡那里得到了确切的答案,天就在我面前轰然坍塌了!我被埋在天底下,像鱼猛然抛到了岸上,我感觉到了呼吸的艰难。我哭了。

  毕业后的他听说去了外地。从此以后,杳无音信。我也将这段感情深埋,只是,它变成了空气,看不见却又无处不在。

  我毕业后,回到了自己的家乡,有了一份还算稳定的工作。再后来,我嫁给了我现在的丈夫,成了家,有了孩子。我调去了都市,有了一份收入不菲的还算舒适和清闲的工作,生活也算美满。日子波澜不惊。可是,在我的心底,一直有一个结:他呢?

  十多年后,我找到了他的工作地,查到了他的电话号码。其时,他已是某县教育局的副局长。当电话那头传来他的声音时,时光仿佛一下子倒流,我又回到了从前,心像兔子直蹦:过儿?

  你是伊那霞?

  是,你是,是过儿?

  他笑了:还记得?你叫我“割耳朵”?

  记得。

  想不到,一晃就十四年了。

  是呀,我都觉得自己有些老了。

  你不会老的。

  我本想说,你在我心中,是不会老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我还是习惯于在他面前吞吞吐吐。但那句话是真的,我一直记得他曾经的模样,那模样都刻进心里了。结结巴巴地与他说了半天,他挂断了电话,我才发现我拿着手机的手心里沁出了汗。我拿着手机,呆像个木头人。时间可以流逝,记忆哪会消亡。他就像一粒活的种子,无论沉睡多久,只要遇到了合适的土壤,就会发芽,蓬蓬勃勃地生长。

  他因工作原因常来都市,我约了时间,他来了。我仿佛做了一个梦,梦醒来就又见到了他,这使我惊喜。就像读书时我第一次见他一样,我近距离地仔细观察着他,他还是那么高大,笑容仍然是浅浅的,只是脸没有了以前的方正,略显清瘦。他说,参加工作后,去了外地,与家乡的联系少了许多,对家乡的感情反而浓厚了许多,所以很珍惜与同学相会的时光。我心里说,原来我在你心里,仅只是一个可以慰藉你思乡情结的老乡啊。但我没有说出来,我担心我的话一说出,他会再次从我身边消失。

  我不说,活在自己给自己构筑的童话里,活在自欺欺人的期望和等待里。在他面前,我所有的矜持和自尊,全部化作了还没有完工的泥人,可以拿在手心里随意地捏弄。交谈中,我感觉到他过得并不是很幸福。他常年奔波劳碌,与叶苡也常有龃龉。聪明的他十多年中经受了怎样的伤痛?我不知道,我又心疼起他来,要是与我在一起,我怎舍得让他受一丁点委屈?

  他要走了,他的离开,他的背影再次灼痛了我的眼睛。他在我心里,经过时间的发酵,已长成了一棵参天大树,那是吴刚要砍的桂花树啊。有人说,最浪漫的爱是得不到的。可是,我与他的情,是最浪漫的吗?

  我把他这棵大树像折叠椅一样,折叠起来。日子一天天,他过他的日子,我度我的时光。偶尔相见,也是匆匆。

  也许,爱得痛了,才会深刻;爱残缺了,才会完美。有些爱,注定不属于你,放下,是最好的选择。我渐渐明白,有些事,不必强求,有些人,终究只是留给你来想念的,见或不见,他都在那里,我在这里。

  爱是什么?是死心塌地跟着对方,心甘情愿无怨无悔地付出;是无论对方做错了什么,你都舍不得离开;是对方很错很错,你很痛很痛,他错多少,你就痛多少;是对方大病重病,你言语默默,却不离不弃;是一辈子忠诚相守,不斤斤计较,不争不吵,无论贫穷还是富贵。

  有爱不惜爱,缺爱总追爱。圆满不圆满,只有心知道。拥有的可能失去,没有的可能终没有,现在难以把握,未来尚属未知。大话可能变谎言,现实可能变沧桑。经历才懂爱,痛了才懂惜。

  有些爱是错,有些错是缘,有些缘是镜,有些镜是花,有些花是伤,有些伤是爱。风不遮,不拦,只看你往前走不走。

  暖风吹来的时候,春天又来了。桃树醒了,开始为自己着装,一点一点的,在春风里粉粉红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见或不见,又如何?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地已惘然.!

  我一直没有删除他的电话号码,这是我对他留守的最后战线了。现在,我已学会平静地去想他。我知道,一切都过去了,权当一场梦,梦最美,也有醒来时,与其念念,不如放爱归去。

  现在,我与我的他在一起,我与我的孩子在一起,我们仨,也幸福

  当那霞跟我说她的故事的时候,语言是平静的,仿佛所有的风月都与她无关。我为她庆幸,爱有很多种,千年等一回只是其中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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