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 这个世界，一直充满着阴差阳错的安排。我一直以为，我是最应该陪伴在你身边的人，然而，多年来，却一直游走在你的视线之外。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却从来都不在你的身边。
1
记得那一天，你是我们班最后一个来报到的新生。当时开学已经将近一个月了，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天上突然掉下个林妹妹。那天，你穿着海军蓝的连衣裙，齐眉的刘海下，是一双摄人心魄的眼睛，宛如深不可测的湖泊。
那天，作为新任的班长，我带你安排报到的一些事宜。你跟在我的后面，文静却并不显得拘谨。后来，我才知道，其实，你对这个学校，并不比我陌生。这个坐落在新乡市郊的学校，离你的家很近，不过十几里的路程。
那天，你一定感觉好笑，尽管，你用嘴角漾起浅浅的笑意维护着我的尊严，我还是感觉到了什么，忽然就缄口不语。于是，我的眼神开始慌乱，极力避开你明净的双眸。那是秋日的午后，天空是深邃的湛蓝。
后来，我们几乎在静默中办完了琐碎的入学手续。当你向我道谢时，声音很轻，我只有用心去听，才可以感觉到其中的分量。后来，我才知道，我们不过是在那一天，在错误的时间，相遇在错误的地点。
二十年后，有一段时间，往事经常在眼前萦绕，终于找到一个机会，回到了我们相遇的母校。飞逝的时光，改变的不仅仅是人，记忆中的校园，几乎面目全非。
还好，第一次相遇时的教室仍在，长长的岁月已经剥去它曾经的华丽。在夏日的午后，它显得破败而寒酸。当时正值暑假，校园里空荡荡的，了无生气。
教室的门紧锁着，透过落满灰尘的窗户，我看到了那块黑板，依稀还是二十年前的样子，斑驳而杂乱。那些桌椅，竟然也如你我一般坚强，熬过了二十年的漫漫岁月，一幅视死如归的模样。
此刻，我知道，你就在不远的地方工作。用不了半个小时，我就能出现在你的面前。接着，就有你我错愕的表情，在夏日的阳光下无遮拦地放大。甚至，还有眼泪，来不及淌下就会被烈日蒸发。当然，我们已经错过了欢呼着跑向对方，去紧紧相拥的年龄。
所以，还是不要你知道我来了，多年后的重逢，面对的，也许，只剩下了尴尬。那么，还是让我，在我们第一次相遇的地点独自默想一下吧。二十年的时光，不经意间，就随着青春一起挥洒掉了。
很多时候，我需要努力怀想，方能回忆起自己十八岁时的样子，我被一张姗姗来迟的通知书牵引，来到这所名不见经传的学校，去学一个和自己并不相关的专业。多年以后，我才知道，所有这些错误的安排，不过是为着一个目的，在一个秋日的午后，等着与你相遇。
没有传奇，也没有预设的悬念。我们的故事，没有成就传奇的情节。只是在那个秋日的午后，你刘海下的双眸，击穿了我心底固有的脆弱，并且，在以后的岁月，无限地放大着一种莫名的忧伤。
二十五年过去了，我在失意的日子，开始怀念流逝的时光。每次想到你，都是从那个下午开始。我仍然可以清楚地看见，湛蓝的天空下，你蓝色的裙角随着秋风飞舞。然后，就是你纯净的眸子，如同一潭深不可测的湖水，我突然沉溺其中，回想不起过去，也看不见未来。
我得承认，在你面前，我一直都是绝望的。这种绝望，无情地吞噬着青春的时光。把我最美的花样年华，浓缩在一本本日记里。只有在那属于自己的角落，我才敢用颤抖的手，写下你的名字。
你的名字，是世界上最长的名字，我用了二十五年的时间也不曾写完。你的名字，是世界上最美的名字，我找遍所有的文字，也无法将她取代。你的名字，是世界上最难解的方程式，我穷尽一生的精力，也无从解答。
直到今天，我仍然不敢在这样的文章，轻轻，轻轻地写下你的名字。你的名字，与一种植物的名字谐音，这种无辜的常绿草本植物，也一直是我语言的禁区。因为你，它的名字变得亲切，也是因为你，我一直躲避它的存在。
2
我是爱你的，亲爱的。我不是在虚构一篇爱情故事，也不是在给你写信。今天，我是在青春已经逝去的时光，在一个落寂的日子里，和你说话。这些犯傻的话，你最好不要去听。
十一年前，我们在郑州见面。那是五月的黄昏，夕阳把你的影子拉得修长，有一种不真实的味道。你在夕阳下向我走来，穿越十一年的时空。那年，距离我们最后的分别，已有十一年的时间。当年，我曾经在日记里，一连串写下十一个你的名字。这个数字，似乎是一个魔咒，贯穿着你我之间的命运。
奋力抖落十一年岁月的沧桑，我们在晚霞中还原少年的样子。从最初相遇的午后，到我们突破岁月的阻隔，终于在凄美的晚霞中相拥一起，这个飞跃的过程，仿佛只是经历一个下午。好像我们相遇后就不曾分开，好像我一直就在原地等待，等待着你我的传奇。那晚，我们默默相对，久久无言。
后来，你依偎在我的肩头，轻声说，我们之间是不是太快了。我一愣，旋即苦笑了。是啊，我们亲昵的举止，的确是来得太快了，我们竟然还不曾真的恋爱过。除了你报到的那天下午，我们还不曾在校园里并肩走过，更不用说，有过浪漫的牵手。
或许，你本是一个虚无的女子，自始至终，不过存在于我的日记里。多少年来，我只是用笨拙的文字，将你紧紧包裹在一个个精美的日记本里，秘不示人。你在日记里紧紧跟随着我，从我们的母校出发，见证着我所有的落魄岁月。
在你面前，我一直是那个卑微的乡村少年，敏感而脆弱。我从来不敢，把你摊开在阳光下，接受众人的检阅。就这样，你只能一直委屈地藏在我的日记里，做我倾吐的知音。
当年，你一直属于另一个世界。你有娇媚的容颜，散发着少女逼人的青春气息；你有时尚的衣着，引领着校园流行的颜色；你有一群叽叽喳喳的玩伴，肆意的笑声在教室里绽放，弥漫在整个校园。
而我，却是一只迷途的羔羊，一直属于校园外的荒野。当年的校园外面，是衰草连天的盐碱地。我经常溜出校园，在荒无人迹的野草间徘徊。我和野草说话，它们在秋风中摇弋，并不理会我的疑问；我和鸟儿说话，它们茫然地在我的头顶鸣叫着，做着短暂的盘旋，然后，决绝地振翅高飞。
在新乡，这个与故土相悖的地名，一个并不遥远的地方，总被我赋予更多的离愁。然而，这里，却是你的家乡。你一直没有离开过故土，你在那里出生，在那里成长，然后，我们在这里相遇，心灵相通，却形同陌路。
我从不缺乏激情，却被胆怯遏制，自始至终，不敢对你说出爱的话语。多年之后，我才知道，你是喜欢我的，并且，曾有你的闺蜜偷偷看过我的日记，把我那些傻话说给你听。当年，你和她们一起嘲弄我的情感，借以掩饰少女的羞涩。
其实，从我们相遇的那天，就已经有爱悄然萌生，而当事的双方，却一直没有承认的勇气。我们就那样傻傻地错过，直到毕业的歌声，在最后的校园里绝望地唱响。
毕业了，分别的日子如约而至。我们甚至没有道一声再见，再见对于我们，不过是美丽的童话。毕业了，我开始背着写满了你名字的日记，到处流浪。你的名字，饱含了我青春的惆怅与哀伤。
当我们终于在分别十一年后，第一次向彼此打开了心窗。我们同时惊讶地发现，那萌生于一九八七年的爱情，简单得让人心碎。这段爱情，甚至可以用一句话概括：庄明单恋某某，某某也喜欢庄明，双方都等着对方开口，却因为胆怯与羞涩生生错过。
如果没有那次相约的重逢，如果没有今天，在我们再次分别十一年后，我坐在这里，梳理关于你我之间的记忆。我甚至怀疑，你真的存在过。
或许，你真的就是一个虚无的女子，所有的这一切爱恨情伤，都不过是我的杜撰。
今天，我不过是那个喜欢文学的庄明，在人生又一个困惑的当头，杜撰出你我的爱情故事，借以打发难捱的落寞时光。
3
今天，我枯坐在书桌前，默默怀想你我之间的故事，貌如一具石雕，却依然心潮难平。这个萌生于一九八七年的简单爱情，除了你我，不会有人在意，它是否真的发生。
并不是岁月的长河无情地吞没了动人的细节，也不是今天的庄明刻意去遮掩真实的场景。这的确不是一场风花雪月的爱情，有着太多可以琢磨的滋味。
或许，你真的是一个虚无的女子，从一开始就只存在于我的幻象。我不过是借用你的名字，为曾经苍白的青春涂上忧郁的色彩。或许，从一开始，我就需要一场悲剧，为高考失利后无法重新选择的命运，寻找一个可以哭泣的理由。
亲爱的，在这个简单的爱情故事里，也许，你一直都是无辜的。
那年，我和几个室友，闹出了一个冷笑话。我们在校外的小吃店用餐，邂逅了一位老人。这个独酌的老人，在和我们热情地攀谈之后，邀请我们星期天到他家做客。并且，一再保证，他会在家专门等着我们。
我们在一个幼稚的年龄，把一个简单的客套当做正式的邀请。在约定的那天，当我们费尽周折，按老人所说的地址，找到了他的家时，却惊讶地发现，老人并没有如约在家。他的家人，用警惕的目光，望着我们几个不速之客，并没有让我们迈进家门。
我们只好诺诺而退，饥肠辘辘地原道返回。这个冷笑话，后来，被别的同学在教室里添油加醋地传播着，渐渐就改变了味道。那个不过在酒后随意许诺的老人，竟被贴上了不诚实的标签，甚至，上升到了道德的高度。
这个冷笑话，本来与你无关。直到有一天，有人故意逗你说，那个老头还是你的乡亲呢，怎能这样糊弄人呢？你一听就急了，争辩道，我们新乡人很好客的，不信到我家看看。于是，大家争着起哄，要一起到你家做客。
等到约定的时候，却没有人信守诺言了。说到底，这不过是由一个冷笑话衍生的玩笑，原本无需当真。然而，你却非常委屈，好像你同那个老人一样，也给我们做了一个空洞的承诺。最后，你对我说，他们不去，你一个人去吧。
于是，我找了一辆自行车，送你回家。那十几里的路程，从此在记忆里变得弥足珍贵。你的家，是我一直向往却不敢奢望去的地方。这是我们第一次单独同行，由一个玩笑偶然促成。这时已临近岁末，就要放寒假了，深冬的田野弥漫着归乡的气息，那是游子心中温暖的气息。
我不紧不慢地蹬着车子，希望面前的路能够无限延长。这时，你的心里一定和我一样有着隐约的不安。在那个纯真的年代，我一个人跟你回家，有一丝甜蜜的暧昧，无法言传。
十几里的路程，感觉中行走了很久。将要磨蹭到你家门口的时候，你突然要我停车，冲我笑了笑，说，庄明，你还是回学校吧。你的目光，写满了歉意，而我，不知为什么，也在那一刹那，有了如释重负的轻松。
然后，我们很快地道别，心照不宣地逃离某种慌乱的难堪，却在年青的心，骤然蓄满了温柔。此时，我们谁也没有再提那个做客的承诺，那个带着赌气成分的承诺，在不经意间，为我们的第一次同行，做出了最好的掩护。
亲爱的，在一九八七年的岁末，因为一个无关爱情的约定，我们曾经在一个温暖的日子，快乐地一路同行。
直到今天，我仍然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冬日的下午。
亲爱的，那是我们在校时唯一的一次同行。那天，你并不是一个虚无的女子，却在无意之间，闯入了一场虚无的爱情。
4
我们不是演员，却在生活的舞台，天才般演出了一幕悲剧。
后来，我常常想，当我在昔日的校园，和别的女孩说笑着，故意在你的面前走过时，你的心会不会痛？而你更在一段时间，与中央民院的一位神秘男生信件频传。据说，那是你心仪的男友。
你曾经不止一次和玩伴们争抢着信件，用过于夸张的尖叫，仿佛极力掩饰着一个天大的秘密。后来，我才知道，你的所谓男友，不过是你的弟弟。你用这个残酷的玩笑，刺激着我脆弱的神经。
你一直很骄傲。我从没有在你的双眸，读出如水的柔情。你的目光，从不曾为我的存在而停留。一度我以为自己就是那可怜的但丁，总是为着怯懦的爱情而煎熬。幸亏，还有书，我的青春才不至于过度苍白。
学校不大的图书馆里，塞满了各种各样的医学书籍。然而，这些与我们专业有关的主流图书，从来都不是我的所求。直到今天，我匆忙的人生轨迹，总是游走在主流的边缘。最后，我在图书馆一个隐蔽的角落，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
原来，在这个刻板的医学院校，竟然也有文学，竟然也有诗！原来，自以为灰蒙蒙的青春，并不全是令人哀怨的悲歌。我在普希金的诗句，读出了热烈透明的情感；我在泰戈尔的文字，发现满是爱的箴言；我在雪莱的吟唱里，开始盼望另一个春天。
原来，即使没有你的爱，陪伴我的，也并不都是孤单。其实，我一直就是狄更斯笔下那些磕磕绊绊不停挣扎的小人物，在他唠唠叨叨的细腻描述下缓慢成长。无论从哪一个角度出发，我都不属于这个学校。
在开学两个月后，我滥用班长的权利，擅自举行了两次选举，终于帮自己摘掉了班长的头衔。亲爱的，如果不是在你的面前，我也有自尊。不要看我总在行走在主流的边缘，即使这样，我仍然有着自己的骄傲。
在你面前，我不需要戴着班长的面具，接受着你的嘲弄。自那时起，我从不在别人面前，提起你的名字。我把你的名字，囚禁在我的日记，我用各样的字体，试图把她描绘得更为完美。你的名字，不再是一个符号，我把她当做真实的你，和她说话。
今天，我在一个闲散的时光，枯坐在电脑旁，和你说话。很久以来，我已经不会用笔，来抒发自己的情感。曾经喜欢的日记，已经属于一个行将消失的符号，匆忙的人生，并没有给它留下应有的空间。日记，这个涂满秘密的载体，总有一天，会伴随青春的泪水，汇入时光之河，然后，了无痕迹。
亲爱的，这些文字，应该只是为你而写。你应该是这世界上最先看到它的人，也是真的能够读懂它的人。然而，你却是最没有机会看到它的人，因为这些文字，我根本不想让你知道。
这个世界，一直充满着阴差阳错的安排。我一直以为，我是最应该陪伴在你身边的人，然而，多年来，却一直游走在你的视线之外。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却从来都不在你的身边。我对你的爱，不过是涂满在隐秘角落的荒唐之言，有着真挚的坚韧，却毫无用处。
在我们别后的日子，你有着怎样的生活，我一无所知。无论幸福还是哀愁，都是你自己独自去感受。十一年后，当我们在凄美的晚霞里相拥一起，你终于放下了一贯的矜持与骄傲。第一次，我看到了你滚烫的泪水，肆意地冲刷着岁月的苦涩。
当我终于有勇气直视你的目光，当我终于在你的眼睛里读出如水的柔情，当我们的泪水不分彼此融合在一起，亲爱的，我所感受到的，并不全是幸福。那时，你刚刚结束一个失败的婚姻，还没有完全从那一团灰暗中走出。而我，也正面临着人生的又一次抉择，在自己的围城里做着无望的挣扎。
亲爱的，我们第一次的亲密接触，并不是来得太快了，我们已经在清醒中白白错过了华美的青春。这迟到的意乱情迷，注定找不到理想的结局。
我们不是演员，却在生活的舞台，演绎着现实版的绝唱。我们不是演员，却用天才般的表演，在不经意间，游戏了人生。
亲爱的，我们本不该。
2010-6-16
【责任编辑：鲁黎】